屋中一瞬静默如冰,容老夫人脸色一变,方才沈少期带着钱如燕来时,她就已经不喜,此刻心里极怒,这哪是是在打容涟的脸,分明就是不将容侯府放在眼里。
容老夫人捻动着佛串,半眯着眼睛怒极反笑,乐呵呵问秦妈妈道:“说话的那个是谁?”
秦妈妈微微俯身:“老夫人忘了,这是沈少将军带来的人,方才给你见了礼。”
容老夫人顿时冷哼一声,不悦道:“是跟在少期小子身后的那个丫鬟?主子说话一个丫鬟也敢插嘴,没规矩!”
钱如燕顿时脸色青白。
秦妈妈又道:“老夫人这是沈少将军的妾室,你忘了当时被元裔君赐给沈少将军做妾的钱如燕姑娘。现今被抬进了沈府,是钱姨奶奶了。”
容老夫人面色稍霁:“那也是个妾,方才她说要给涟姐儿什么?”
秦妈妈平静道:“借少将军给的头面来给五姑娘祝礼。”
容老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把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钱如燕:“难道钱姨奶奶在进府时,钱府都没有什么体己给她做添妆,虽说只是一个妾室的身份可也不应该还要拿少期小子给的东西来送,也忒无礼了。”
钱如燕被容老夫人一通指责硬生生逼得垂下了头,眼眶中含着泪水,心中怨仇如同荒芜的野草疯狂滋长。
周遭人的目光更似带着刀锋,如同凌迟一般刮在她的身上,正欲开口说话时,钱夫人恰巧进来了,见着女儿受委屈,她自然赶忙上前解围。
“老夫人恕罪,我家燕姐儿不会说话,若有得罪还请老夫人包涵。她眼中满心满意都只有她表哥,如今表哥成了夫君,他给的东西自然是千般万般好,便觉着送给五姑娘也是最合适的。”
钱如燕低头道:“妹妹正是此意,若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还请姐姐谅解。”
容涟心中窝着一道无名火,火燎火燎的,可偏偏又发作不得,若应了钱如燕的话,少不得让人看笑话,说沈少期表哥表妹之间情意绵绵,她这个将来入府的正室怕是受到冷待。
不答应,她是痛快了,可面子上又过不去,教人看了笑话,祖母那里她也得受到责备。
当真是骑虎难下!
原本拉着容沨坐壁上观的容涵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如今也瞧出一些不对劲儿了,容涟若是回得不好,容侯府的人都要成了笑话,看向钱如燕的目光也有些不善了。
容沨心下五味杂陈,嘴角噙着的笑意也有些古怪,缓缓开口:“都说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五妹妹还未入沈府钱姨奶奶便姐姐长妹妹短的唤着,这于身份不合,即便是入了沈府,钱姨奶奶若心存敬意也该唤一声少夫人,称自己为婢妾,规矩之事又岂能轻易抹去。”
钱夫人暗恨咬牙,脸上笑意有些尴尬,正欲说话,便听容沨又继续道:
“钱姨奶奶借花献佛,想来和沈少将军之间亦是情谊深长。”
容涟霍地脸色一变,屏着气冷冷盯着钱如燕,却不曾发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可摆到明面上来却是有些不好看了,钱姨奶奶入府之前钱夫人应该悉心嘱咐过得才是,还是钱姨奶奶觉得自己是沈夫人的亲外甥女要格外亲厚一些,才失了分寸。”
钱如燕面上神情晦暗不明,两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入沈府多日,姨母和表哥虽然送来许多东西,可从来都不曾碰过她一分,但凡她靠近一些便被嫌恶的推开,教她如何能得意起来。
连母亲也以为自己深得表哥喜欢,谁都说今日她来是耀武扬威的,可也只是只强撑的纸老虎,一捅就破。
容老夫人对着苍白无血色的钱如燕道:“钱夫人和沈府若是不会教规矩,老婆子不如拿大亲自教上一教。”
钱夫人哪里敢,只能掐着钱如燕的手低头告罪。
一场闹剧过去后,众人也自然知趣的不再提钱如燕此人,不过很快这里的事情就传到了沈少期耳里,心里恼怒钱如燕如此不知进退,但面上仍然温和的和容侯爷寒暄。
裴策在一旁喝酒眼见着有人在沈少期耳边说了些什么,跟容侯爷拱手告退,心中略微有些疑惑。
容沨被那些官家夫人小姐吵得有些脑仁发涨,还好为着吉时的行礼,容老夫人便让她们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咦?那不是钱姨奶奶吗?”碧花瞥了眼从亭林中折出来的钱如燕道,“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儿。”
容沨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并不想理会,偏偏又被她看了个正着,凑了上来。
“四姑娘。”
容沨:“钱姨奶奶以前清高自傲,怎么入了沈府后,成天的喜欢往人堆里钻。”
钱如燕眼眶微微发红,连发髻有些散落一分:“四姑娘说笑了,若是为着五姑娘的婚事而生气,确实是犯不着的。”
容沨眉眼一动,目光微凝:“我为何要为五妹妹的婚事生气?”
钱如燕喉中似梗着一口气,强扭起笑脸:“人人都道容侯府五姑娘与表哥是天赐良缘,我原也以为他们之间是有情谊的,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表哥和舅舅想借的是容侯府的权势,可他最想要娶的人却是你,每每五姑娘和你一同出现,表哥的目光总会落在你们那里,可叹五姑娘嫁了一个喜欢自己姐姐的人。”
说着她便痴痴地笑了起来,眼角含着泪水。
容沨冷然道:“钱姨奶奶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不如外界传闻一般,受到了冷待今日在我侯府胡言乱语污蔑别人。”
钱如燕神情一顿,思及方才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应证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意,扭曲的心神不断的在蛊惑着她。
“四姑娘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你和五姑娘是亲生姐妹,可她抢了你属于你的姻缘难道你就不甘心吗?她以为能做表哥的正室就能对我得意,等她入了府才知道那无尽的。”
话语还未说完,便听得一声温润的轻唤:“表妹。”
钱如燕面上闪过一丝惊惧,怔怔地偏过头看向沈少期,眼眸之中那么一丝怨恨和嫌恶倒教容沨有些看不懂了。
沈少期语气之中含着一丝极淡的阴郁,笑着道:“你前两日病了,该吃药了。”
他上前扶住钱如燕,钱如燕不但没有一丝高兴,反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沈少期意味莫名地看了容沨一眼:“四姑娘一如从前光彩夺目。”
容沨缓缓后退了一步,并不说话,等着两人离去,裴策又走了出来。
碧花忍不住小声嘟囔:“今日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
裴策眼眸中的幽深带着几分诧异,看向容沨时,有些犹豫和尴尬,心想要不要将自己方才偷听的告诉容沨。
容沨淡淡道:“庭表哥有什么便说就是。”
裴策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碧花懂得便道:“婢子去前面等着姑娘。”
裴策先是假模假样的道:“原先我还为容涟能嫁给怎么一个出色的子弟替你不值,若不是她该去大选的也不会是你。”
他眼眸一沉,笑道:“可现在我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让她嫁去沈府了,她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定然只会忍气吞声瞒下一切。”
容沨面色微微一变,听着裴策后面絮絮和她说的话,心中诧异不已,沈少期竟然不能……她似有些难以启齿。
裴策痛快道:“方才那个劳什子的钱姨奶奶在逼问沈少期,没想到还被她猜出来了,容涟此番嫁过去如同守了活寡,到底还是报应!”
……
夜晚时分,及笈之礼的吉时将至,两位姑娘的簪子都是早些时候请了翠珑坊的能工巧匠花了大力气打造的,容涵自然也是要前去观礼的。
她跟在戚氏身后,不平道:“咱们明明抓住了容涟是假嫡女的身份,可偏偏找不到什么证据,看她这样春风得意,阿娘我真不甘心,四姐姐一人如此我到也没什么,可为何容涟她一个假的。”
容涵眉眼微皱,轻咬着下唇,沉着气。
戚氏倒也还平静:“既然知道她是假的,就总会有证据的,我倒是可怜夫人数十年被侯爷和周氏欺瞒,将她们的女儿视作珍宝来疼爱,却冷落自己亲生女儿多年。”
容涵冷哼:“她们如此狠毒,总会是有报应的!”
戚氏瞥了一眼容涵,嘱咐道:“今日来往宾客众多,你就是再不喜,也要给我撑着,高高兴兴过完今日。”
却不想两人的话落在了别人的耳里。
裴氏强撑着病体原是在角落悄悄看那么一眼,一个是她亏待多年的女儿,另一个是疼爱的多年的女儿,她不能得见,终是一件憾事。
可如今她脑子像是被人猛地敲了狠狠的一棍,木木地站在原地想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
她脚底一阵发软,身上穿着的厚厚衣裳也抵御不了无尽的寒意,她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襟,五脏六腑翻滚着搅动着,心神动荡剧烈,整个人恍恍惚惚,忽然口中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林妈妈还未从戚姨奶奶和六姑娘话语中回味过神来,又被裴氏给吓到了,当即要大喊出声,却被裴氏抬手截断。
“走!我要去问问侯爷!问问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