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只有容涟虚伪作假做表面功夫去故意关照隔应别人的,做得甚为熟练,让人看了一丝不漏。
可今日容涟心下谨慎容涵此举,对其关切亦是跟吃了苍蝇似的一般恶心作呕,可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回应一副姊妹和睦的模样。
容老夫人眉头一动,也有几分诧异,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你倒是个大肚能容的,你五姐姐有愧与你,将你伤成这个样子,你也不怪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容沨眼底聚起一抹深意,嘴角挑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但见容涟与容涵脸色都齐齐一变。
旋即,容涵微微福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人畜无害地笑笑道:“本就是姊妹之间的小打小闹,那日惊动了祖母和夫人前来留椿斋看望我,实在是孙女不应该。”
顿了顿,容涵接着又说道:“戚姨奶奶时常与孙女说,做人得朝前看,不能只拘泥于眼下,况且孙女相信五姐姐是无心之举,现下孙女已经好了,若还是记恨五姐姐岂不是伤了姊妹间的情谊,也伤了祖母的心。”
容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细细的打量容涵脸上的神色,缓缓道:“你母亲将你教的很好,可见世家贵族的姑娘小姐还是要跟着品行端正之人才能学得如此识礼,懂大体。”
容涟眼底阴晴不定,微微垂首,挡下眼底丝丝克制不住的难堪和恨意。
容涵听得其中深意,眉眼沾惹着一丝细密的轻笑,转而对容涟又道:“五姐姐病了已有两日,怎么还不见好,还是大夫不尽心,开的药不对姐姐的病情,还是姐姐像妹妹一般孩子心性,不肯乖乖喝药。”
容涟默了一刻,不知道为何容涵一直抓着她生病的事情不肯放过,正欲开口。
却见容涵眼眸顿了一瞬,迸射出一丝冷似寒星的目光盯着容涟紧紧不放,双唇微启:“五姐姐身子不安,又怎么能安心准备出嫁事宜,大意不得,若让外人知晓了去,还以为府上慢待了五姐姐。”
容涵每说一句话,容涟心底便紧了一分,她微微挺直身躯,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腻腻的冷汗。
“不巧,今日替五姐姐着了下人去府外取药被妹妹撞上,便带着药来了祖母这儿,小病绵绵不断始终不得好有伤身体,祖母今日不如亲自看着五姐姐喝下。”
容涟霍地一下抬头,手心出汗的两手仿佛有丝丝刺骨的寒意钻了进去,微微颤抖着,她赶忙朝容老夫人道:“孙女哪里敢劳烦祖母,确实是我身子弱,喝了两日药好得慢一些。”
容沨端着茶盏,轻轻吹去茶面上漂浮着的袅袅茶烟,浅浅抿了一口后:“五姐姐确实身子不好,祖母向来不重嫡庶之分,对咱们姐妹也亦是一视同仁,无论是六妹妹伤着了,还是五妹妹病了,祖母心中难免放不下,不过是喝药五妹妹哪里就这样推脱了。”
一口温热留香的茶从口中缓缓流入腹中,容沨眼睫似展翅欲飞的蝴蝶覆在眼脸下,一片清浅的鸦青色掩下眼中的疑云。
容老夫人和蔼笑道:“确实你们有个不安的地方,我做祖母的又怎么能放心的下,今日监督你喝了药,之后便知日日勤勉喝得一滴不剩,涟姐儿你说呢?”
容涟面色霎时惨如白纸,没有一丝血色留在脸上,心脏骤然攥紧教她一瞬窒息,她颤颤巍巍的低下头:“孙女听从祖母安排。”
又缓缓抬头,好似地底下恶鬼阴森可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容涟,啃噬她的血肉,僵硬地笑了笑:“今日还要多谢六妹妹好心了。”
容涵瞳孔一瞬,眼睫轻颤:“五姐姐客气了。”
容沨悠悠偏头似看向窗外枝头新绿成碧绿,让眼中澄净了几分,她眸光流转看向身后的碧花。
碧花机警,微微垂头,偷偷溜了出去。
容老夫人:“过了端阳便是你们姐妹俩的及笈大礼,咱们祖孙之间相处时日也并不多了,可得要好好操办。”
容涵感伤道:“五姐姐虽嫁去沈将军府,可同在青州,祖母若是想念还不是时常得以相见,倒是四姐姐此去盛京到不知何时才有姐妹想见之日。”
容涟翻了翻眼皮,心下惊惧之时,又忍不住冷嘲一笑,忽地轻笑道:“六妹妹在感伤些什么,盛京城富丽繁华,皇城更是金碧辉煌,四姐姐如此聪慧知人心,此去定然是去享荣华富贵,得陛下圣心。”
容涵摇摇头:“我姨母久居后宫多年,我虽不得见,可每逢宫中来信,戚姨奶奶便忧心感伤不已,可知圣心难测,作为后妃亦是小心谨慎,姨母育有三子一女,可惜到最后也只有保下三皇子一人。”
说到后面,容涵越是心惊肉跳,不知是真为容沨忧心,还是兔死狐悲……
容涟脸色变幻莫测,眼眸斜瞟了容沨容涵两人一眼,幽幽吐出一口气来:“到底说四姐姐和六妹妹关系匪浅,日后在宫中也是和六妹妹的姨母亦是要互帮互助,父亲在青州替陛下守卫边关,日后四姐姐身份尊贵起来,怕是连祖母和父亲他们都要称一声‘小主娘娘’。”
绵里藏针,字字珠玑,两相挑拨不费丝毫尖锐的字眼,容涟冷冷一笑。
容老夫人面色一沉:“宫中主子娘娘多半是借母家势力才能在陛下跟前得脸,否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何况宫里的女人开了一茬又一茬,除了自己有几分成算外,还得靠着自己的母家。”
浑浊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和蔼之色也稍稍褪下:“不过,我朝素来忌讳外戚干政,牝鸡司晨乱了国本,从前莲妃便是一个例子。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你一切安好,侯府自然一切安好。”
顿了顿,又道,“主子娘娘就是主子娘娘规矩不能乱。”
这时,丫鬟手中端着托盘,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放置在容涟身旁茶桌上。
容老夫人抬了抬手:“药来了,快些喝了吧。”
容涟死死地盯着丫鬟手中药碗,褐色的汤水随着丫鬟的动作轻轻晃了晃却没有洒出一丝,她双手像是僵硬得动弹不得。
眼前仿佛是一盏封喉的毒药!
容涵意味深长打趣着:“瞧五姐姐的模样,还以为这药里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容老夫人眉眼一动,盯了容涟一瞬:“你若不喝,我倒是真要信你六妹妹所言其中藏了什么猫腻。”
容涟心下猛地一冷,咬了咬牙,手上微微轻颤接过药碗,温热刚好,既不烫了舌头,也不失了药性,丝毫不差。
眼中忽地流露出一丝凶光,真真算计的一丝不漏。
她一闭眼,喉咙上下微动,一点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到有几分狠心赴死的觉悟,一碗饮尽后,药碗重重扣在茶桌上。
容涵掩嘴轻轻一笑:“五姐姐喝药跟上战场似的,瞧着这动静大的,果真还是和妹妹一样孩子心性。”
容涟神色有些恍惚,可眼底恨意如同黑墨晕染的越深,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战栗的发抖,垂下的两手始终放呀腹前,似要搅动什么。
出了寿安堂后,容涟匆匆告别死死抓着半夏的手,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容沨转过回廊,抬手轻轻撩过垂下来的一枝绿蔓:“五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像六妹妹所言,那药里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眸光流转,宛若汩汩冷冽的清水。
容涵低头,捂嘴轻轻笑出声来:“妹妹可不知晓,那可是妹妹亲自从五姐姐的婢女手中拿来的,我可没有碰上半分,连熬药也是祖母身边的秦妈妈亲自安排的,五姐姐有什么事,与我并无什么干系。”
走在回廊下,容沨伸手折了一片绿叶在手中细细看着:“六妹妹也会说些冠冕堂皇之词了。”
容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道:“妹妹讨好别人习惯了。”
容沨:“这样很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亲人,只要莫失了本心,走上歪路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多谢四姐姐提醒。”
容沨看着容涵离去的身影,良久才道:“可发现了什么?”
碧花轻轻摇头:“并未,婢子去看了,煎药之人都是秦妈妈亲自安排的,确实无人下药。不过婢子留了一个心眼,把药渣给留了下来。”
容沨“哦”了一声,绿叶从手中无力落下:“六妹妹没做什么手脚的话,那便是五妹妹有问题了,着人拿去生药铺子问问,这药到底是干嘛的。”
……
直到晚食过后,碧花才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俯在容沨耳边低语了几句,脸上神色有些惊愕和诧异。
容沨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她倒真是自食恶果,原本是给吴姨奶奶备下的药,却被六妹妹玩了一转让她先尝尝,难怪申时之前云宵仪月楼五妹妹来了月信腹痛不止,这阴损伤人的寒药可真不好受。”
碧花道:“可要去禀报老夫人。”
容沨摇头:“物极必反,六妹妹算计五妹妹都知把握尺度,给她一个教训便见好就收,本就不甘我们什么事儿,去平白沾惹她干嘛,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