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因顾着汪贤青有孕在身,慕府上下皆内外警醒,在大小事务间都是悉心照看着,如此,府中论有个什么贵等物什,除却慕老太太那里预留出来的,其余的都便是紧供着往南璟轩送去。在这之外,清欢每日里还会亲自下到后灶,为汪贤青置弄两三道可口的糕点。原本清欢是从来不会做这些的,在尝试第一次失败后,翠芷和丹芷纷纷劝清欢放弃亲做点心的念头,可清欢却宝贝着汪贤青肚子里的孩子,她总是会对丹芷和翠芷得意洋洋地表达着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小姑姑的喜悦之情,以及清欢心中一直记着汪贤青在女官中毒之时的相助之义。所以即便是点心的口味实在有些牵强,清欢还是会每日去寻来阮姨娘手把手地教她,阮姨娘的用料总感觉和别人的有些不同,虽清欢也认不全那些辅料到底有什么,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只要经阮姨娘之手做出的点心总是会有一股格外诱人的香气,使人禁不住会多吃两块,这也让原本胃口有些不佳的汪贤青,找到了些许安慰,所以也正是如此,清欢也会每日都做了点心送到南璟轩。
说道阮姨娘,自前些日子主动来看望清欢后,二人的关系似是缓和了不少,这些时日清欢几乎日日寻来阮姨娘教她做点心,这一来二去的,阮姨娘似又是变回了以前那个清欢最熟悉的温婉而又平和的人。如此一来,清欢没事的时候也总是会主动去绛音阁陪阮姨娘说说话,只是有时赵玉朗会突然让人来慕府邀清欢出去,不过即便如此,现在的阮姨娘也似是再怕打破了她与清欢间来之不易的重合,所以对于赵玉朗与清欢的事情,她也是再未曾过问过什么了。
这日,春雨如叠错交织的银线肆意铺绕在廊下四周,因透着些初春的凉意,所以绵绵细雨也竟是晕了些雾气,让人感觉虽是有几丝沁入心脾的清透宁和之态,但终也是有些包裹全身的水气,让人多少会感到一些不自在。清欢给汪贤青送完糕点后,并未在南璟轩多做停留,看着院外还在下着雨,清欢便想着快些从后花厅绕道而归,当走至绛音阁门前时,看着院门微敞,里面隐隐约约似有冯妈妈高声说话的声音传出,清欢有些听不真切,便上前几步,可奈何周遭雨落拍打在顽石屋檐上丝毫不见停歇,以至于此时外物的声音实实地压过了冯妈妈说话的声音,虽如此,但冯妈妈的声音依然高昂,甚至还带有些急躁,即使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但是冯妈妈像是带有些愤懑的情绪依然能让清欢真切得感受到,这让清欢很是不明,平日里的冯妈妈就像阮姨娘一般,温和且从容,而如今这样,似是从未见过的。
清欢轻轻推开半敞的院门,轻提衣裙向里走去,行至廊下,清欢伸手叩了叩紧闭的屋门,然后向里说道:“姨娘,我来看看您。”
清欢站在门外细听着屋内的动静,过了片刻,冯妈妈缓缓拉开大门,瞧见清欢后,先是扯起嘴角,看着像是在笑,可面容却极不自然,只不过冯妈妈自己可能并未发现自己的神情是多么的奇怪,她向外走了两步,脸上依然挂着十分别扭的笑容,冲清欢行了一礼道:“姑娘安,今儿天气不好,您怎么还过来了?”
清欢虽看出了冯妈妈面上有些不自然,但也只是在心中过了一瞬疑虑,随即也是浅笑道:“我刚从大嫂那边出来,想着顺路所以来看看姨娘。”
冯妈妈缓和了些心绪,然后侧了侧身子,微微躬了躬身道:“哦,那姑娘进来吧,阮姨娘正准备喝药呢。”
清欢点了点头,然后路过冯妈妈身边时,还是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然后向里走去。进到内室时,阮姨娘正坐于桌案前,手上依旧拿着绣花的绷子,见清欢进来后,也是淡淡一笑,道:“今日下着雨,你原不用跑这一趟的,若是大夫人知晓了,定会觉得你又没个礼数乱跑,她也要不高兴的。”
清欢坐下,然后笑盈盈地看着阮姨娘,似是孩童撒娇般道:“姨娘放心,这些时日母亲尽顾着嫂嫂有孕之事,我这里她不怎么管的,再说,来看姨娘,母亲那里向来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阮姨娘闻言只是低头浅笑,接着又执着绣针在绢布上走了两下,并未接话。清欢坐直了些身子,然后一股酸木气悠忽一下进入她的鼻腔之中,这香味清欢从未闻见过,只觉香气当中并不似其余香类那样花粉气息浓重,要么就是果香气般清甜,这道香中似有一些似水浸老木的朽气,还夹杂了些青草的香气,可细细品闻见又会发觉其中带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青梅气息,这几层气味交织在一起的感觉,虽突显有些老旧乏陈之意,但却让人欲罢不能,实属罕见。
“姨娘,这屋里燃得什么香,怎么味道如此特别?”
阮姨娘眼皮微抬,手指间不易察觉般的轻颤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清欢,未语,随后转头看向一旁正喷息着袅袅烟云的香炉,须臾,才道:“这是我当年刚嫁入慕府时带来的一品香,那日让冯妈妈找其他东西时,无意间翻出来的,因看着香粉还算保存完好没有污霉,遂燃了一些,没想到气味倒是很好,你喜欢么?”
清欢一听了然,然后点了点头道:“味道着实特别,跟平日里我房中燃得香很是不同,却是好闻。”清欢说完,又伸手将香炉内生起的烟往自己这边挥了挥,随即又是深深地吸了一下。
这时,一旁的冯妈妈脚步有些急的向阮姨娘和清欢这边走来,手里还端着一只药碗,然后突然大声开口道:“姨娘先将这药喝了吧,快凉了。”
冯妈妈突如其来的大声说话,倒把清欢吓了一跳,她身形微微一晃然后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冯妈妈手中的药碗,接着对阮姨娘说道:“姨娘赶紧将这药喝了吧,都没热气了,再等一会儿怕是要失了药效了。”
未等阮姨娘开口,冯妈妈接着清欢的话赶紧道:“是啊,姑娘说得是,刚刚姨娘就不愿喝药,奴婢急得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不少呢。”
清欢听罢,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门外前听到冯妈妈高声言语的情形,想必是在劝阮姨娘喝药,她也知道姨娘有时颇为执拗,总是不愿食药,每次倒也是难为冯妈妈不厌其烦得左右劝说了。
清欢伸手接过了药碗,然后看了一眼冯妈妈,笑道:“我说呢,刚刚在门外就听见冯妈妈说话的声音,我还在想,是什么事情让一贯好脾气的妈妈连声音都高起来了,原来又是姨娘闹小孩子脾气不肯吃药呢。”清欢边说着,边盛了一勺药汤缓缓放于阮姨娘面前。
冯妈妈见状也只是干干地笑了两声,看着清欢亲自喂阮姨娘吃药,也稍稍缓和了些刚刚紧张的神情。而阮姨娘看着清欢伸过来的汤匙,嘴角微微扬起,再看到清欢笑意盈盈的双眼和其中期盼的眼神,阮姨娘最终张嘴吃下了那勺苦涩的汤药。
清欢本想再盛一勺,但阮姨娘却接过了她手中的碗,然后和言道:“我自己来吧。对了,你刚刚说喜欢我这里的香气,那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我让冯妈妈包一些给你,尤其是这下雨天,水气重,最适合点了。”
清欢心中欣喜,刚要开口,可却被冯妈妈抢了先道:“姨娘,这香…恐见了底了…”
清欢看冯妈妈双手好似紧紧握了握,想是应该为难此香已不多,所以不便再匀出一些给自己的缘故,不过清欢倒是没太在意,她原本对燃香一事也并没有太多的讲究,所以少这一味香对她来说并无所谓,于是清欢笑道:“不妨事,原本也是无意间发现姨娘这里的味道好闻,有无这香都不打紧。”
说完,清欢看了一眼阮姨娘,只见她轻瞥了一眼冯妈妈,然后才看向清欢道:“也罢,回头若是再寻到了,我再给你。”
清欢笑着应允,然后缓缓起身,道:“姨娘,我今日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阮姨娘点了点头,清欢随即转身离去,在她经过冯妈妈身边时,无意间瞧见冯妈妈额头一层细密的汗,清欢停下脚步,关切道:“冯妈妈,您今日可是不舒服?瞧您额头挂有细汗,虽春已降至,但还是要将汗拭去才方可出门,免得染上头疾。”
冯妈妈闻言,慌乱地用帕子随意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多谢姑娘挂心,许是刚刚出去端药跑得有些急,并不是病了。”
清欢浅笑道:“那便好,如此,我就先回了。”说完,清欢又转身向阮姨娘微微欠了欠身,继而转身离去。
清欢走后,冯妈妈身型有些轻微的晃动,她转身看向阮姨娘,只见阮姨娘目光清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后拿起桌案上的绣绷,继续一针一针地点刺在绢布当中。一旁的香炉依然青烟缈缈,绕梁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