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因挂念着清欢那边的情形,大夫人还未用早膳便要去到筠沐阁,想着清欢也应该刚起,所以打算与她一道用饭。
“你到后灶看看,今日早膳都备了些什么,挑上几样新鲜可口的,和我一道去筠沐阁用上些。”大夫人拂了拂袖子,开口对王妈妈说道。
“回夫人的话,晨起我去看过了,过于咸甜重口的倒是没有,不过备了几样青玉包子、香蟹蒸饺什么的,三姑娘应该爱吃,想来再配上笋干鸭脯粥和小菜最是开胃,您看可好?”王妈妈恭敬地说道。
大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嗯,你去准备吧。”
王妈妈福了福身子便出去了。
这时,门外听命的丫头进来回话道:“大夫人安,二公子过来了,说是来向您请安。”
大夫人略沉吟片刻,“让洹哥儿进来吧。”
“是,夫人。”丫头领命出去后,大夫人倒也没落座,还是在堂前站着,只见润洹大步向门内走来。
见到大夫人后,润洹拱手作揖道:“母亲安。”
大夫人看着润洹微笑缓缓开口道:“洹哥儿今日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下朝后方可歇歇再来也不迟,你可用过早膳了?”
“回母亲的话,儿子还未用过早膳。这几日因朝中事情繁多,未曾过来给母亲请安,今日回来的早些,所以想着就先过来了。”
大夫人听后心感甚慰,这个儿子本是孟姨娘所出,但自幼养在她膝下,从小到大的暖屋吃食自是和润锦、润琮一样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润洹对这位嫡母也是恭敬有加,大夫人呢,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虽隔了一层肚皮,但丝毫不显隔阂,连府中众人都时常打趣,这洹哥儿和大夫人关系这么好,只怕还要盖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孟姨娘,那孟姨娘怕是还要吃着这对母子的飞醋呢。不过谁都知道,孟姨娘的脾性最是好了,这话传到了她耳朵里,她也总是一笑了之。
大夫人刚准备开口,便看见王妈妈从后灶院里回来了。王妈妈进门看到润洹也在,于是开口道:“夫人,吃食都备好了,只是不知二公子也在,是否需要奴婢再多备上一份?”
大夫人闻言看向润洹,“我要去你三妹妹那里用早膳,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就随我一道去吧。”
“是,母亲,正巧也有些日子没见三妹了,我就随您一起去吧。”
“好,那咱们先走吧。”
语闭,大夫人便和润洹出了门,王妈妈吩咐身边的丫头去到后面取吃食,说完也就随着他们向外走去。
筠沐阁内,清欢因昨日酒吃得多了些,睡得也晚了些,所以现下两只眼下满是乌青,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害了场大病一样,她坐在镜前任由丹芷替自己盘着发髻,眼睛倒也不看镜子,只是依然合目敛神,这时门外的丫头进来传话道:“姑娘安,刚刚大夫人那边派人来说,一会儿夫人和二公子一起来咱们这用早膳,吃食什么的不必准备了,他们带过来。”
清欢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对那丫头道:“知道了,你去后灶说一声就是了。”
小丫头应声出去后,清欢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不由轻笑一声,现在这幅模样,真的是狼狈至极,又看到丹芷正在给自己比划着簪子的样式,于是轻声道:“这只簪子太过浅薄,换那只碧玉挑金丝的吧。”
一番打整后,清欢起身向外厅走去,看着窗外又飘落的一些残叶,心中不免感慨,又是一年凉意渐入之时了。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把她的思绪慢慢拉回,只见大夫人和润洹满面盈笑得向她走来。
清欢虽然状态不好,但看到母亲和二哥神情也自然地转换成了笑颜,刚才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倒是荡然无存了。
“母亲和二哥哥怎的今日一同过来了。”
“昨日你喝了那些个酒,我怕你今日又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来用饭,所以过来看着你。”大夫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清欢眼下的乌青,当然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打趣着清欢,也算赶赶她心中的阴郁吧。
“许久没见三妹妹了,刚刚给母亲请安,看母亲要过来,所以就一道来了。”
清欢闻言故作生气道:“我就知道,若不是母亲过来,二哥也是不会来的。”
润洹一边往里走,一边摇头说道:“既然妹妹这么想,那就算了,本来想着今日我得空,带你到街上转转,听说东街又新开了间甜水铺子,味道甚好,南街的玉雅轩又新出了几款首饰,你若这样想我那就算了。”
清欢自是知道这个二哥最爱拿她打趣,所以自然就接茬道:“话已出口哪有变的道理,那咱们快些用饭,吃完饭就走。”
大夫人旁眼看着清欢这幅神情,心下倒是稍稍松了口气,有些事情转移一下也是好的,省得清欢胡思乱想。用膳的时候,看着清欢一切也还正常,大夫人也便不再提昨晚的事情。
用完早膳后,清欢进到内室去穿戴披风,润洹在廊下等她,大夫人看到清欢进屋后,方开口对润洹道:“洹儿,今天你要没什么事就带着你妹妹在外面多转转,不必急着回来。”
“母亲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是看清欢的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才想着带她到外面走走,您放心吧。”
大夫人还想开口说什么,只听见清欢传来的声音:“二哥,咱们走吧。”
大夫人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便先走了。
秋季的京都城,并没有因为季节的更替温度的冷至而显得萧条,街上的行人来往有序,大声叫卖吆喝的商贩们也为这条条街道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清欢和润洹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响,清欢掀起了车窗帘子的一角,向外来回望着。润洹看着清欢向外张望的样子,眼神微敛缓缓开口道:“妹妹可知外面这些来往行人,叫卖贩货的商人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吗?”
清欢把手放了下来,转头看向润洹,虽然不太清楚二哥为何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想了一想,“街上的行人自然是想着赶紧到达目的地,街边的商贩自然是想多卖些货。”
润洹听完清欢的回答后,轻声一笑道:“你说的没错,不过,这只是最上一层的他们的想法,你认为你看到的就是他们心中所想,其实有时候,他们在浮于表面的行为做派下,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清欢微微皱眉,润洹看了她一眼,也抬手将车窗帘挑起一半,接着说道:“你看这街边辛苦吆喝的人,他们自然是想多卖些货,可是他们站在摊前等着客人就可以了,还要费着气力嗓子一直站着,我们这样的人家看上去也觉得辛苦,可是却体会不到他们万分之一的无奈。”
清欢透着掀开的那半扇窗户,看着外面,心中比刚才了然了许多,“哥哥的意思是,他们可能都有胡多或少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才需要如此努力过活吗?”
“当然,人生在世,都会有许多的不易,而我们现在最多也无外乎就是抄写字书的枯燥事,可对车外这些人来说,能吃顿饱饭就已经不易,别看他们好似神态如常,可也许心中正想着今日家中妻儿的吃食还没着落呢。”
清欢无言,只是随着润洹的话多了几分悲悯之色,心中也不由暗叹,都愿这天下黎民皆可有食有衣,每当她暖衣饱食之时,总是无比感叹这世间的美好,平日里也最喜这街头巷陌的叫卖声,因为这才能配得上她心中国家富足百姓安居乐业的样子,可如今看来,这一切稍显讽刺,那一切幻化显现出的热闹繁华,背后可能是无数人的无奈和不得已堆砌而成,这样想来,清欢眉头皱得又深了几分。
润洹看着清欢眉头深锁,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便正色开口道:“只是,这样的情形便是他们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是他们人生的意义。”
清欢抬头,她没想到二哥会这样说,于是开口道:“二哥何出此言,不觉得这样说稍显冷漠吗?”
“你不用因我说话直白而反驳我,这些人可能会时常为了暖衣吃食而发愁,可起码睡觉的时候不会噩梦惊醒,我们这样的人家虽锦衣玉食,可是在朝堂之间,话语之间却不可差之分毫,今日有的不一定明日还有,明日有的那是无数个过去的日夜提头换来的,稍有不慎,只怕下场连外面这些人都比不上。”
“二哥…”
“所以三妹,万事皆有定数和章法,你既拥有了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东西,自然也要拿些东西去换。”
清欢抿了抿嘴,“哥哥什么意思…”
润洹抬手把清欢发髻上的簪子扶了扶正,浅笑开口:“咱们兄妹几人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个什么心思,我虽猜不透十分,但是七八分总是有的。你昨日重阳晚宴回来,喝的颠来倒去,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一般的酌饮你不会这样,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你喝的多了些,重阳宫宴虽你是第一次参加,但不至于如此,那这样的话,就应该是…”
“哥哥,前面就是东街了,咱们下去走走吧,车里倒有些别闷得慌。”清欢没等润洹说完,便开口打断了他,清欢心里有些紧张,二哥哥最是聪明的人,只怕是昨晚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几分,也猜出了一些,虽是自家的兄长,可心底的秘密还是怕别人知晓,尤其经过昨晚席间得知赵玉朗已婚娶的事实,她更觉得,自己那份不为人知的喜欢已是她最后一层的遮羞布,如果这让人明着面的说出来,只怕她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润洹被清欢这么打断后,便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下去走走。”
兄妹二人下车在街上慢慢走着,润洹余光轻瞥了一眼清欢,清欢神色如常,只是披风早已被她不自知的拧的生出了些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