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倦鸟归林。三寸观狭小的三清殿内,平时这会儿已经没了动静,此时,却有一问一答的说话声悠悠的传出。
“师父,您让我去的地方是哪里啊,离咱们下洋山远不远?”
耿溪云盘腿坐在泉鱼对面,略显忐忑的问道。他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最远也就到过下洋山下,连村子都没进,这次突然要去其他地方,心里没底,七上八下的。
泉鱼回答道:“那地方名叫‘回凤山’,也不是很远,出了下洋山,直往西走,七八天的路程就到了。”
耿溪云道:“七八天……那也很远了吧……师傅,您说的仙宗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头啊?”
泉鱼抚须道:“说起那仙宗,来头可就大了。还记得我当初给你说过的神鸟凤凰吗?”
耿溪云想了想道:“嗯……记得,你有一次专门给我讲了凤凰和神龙的故事,我到现在还没忘呢,所以当初碰见小金子的时候我才一眼就认出了他……可是我要去的地方和凤凰有什么关系啊?”
泉鱼道:“那仙宗就叫‘凤巢’,里面居住的正是一窝凤凰!”
“啊?一窝凤凰……师父,神鸟凤凰怎么会住在山上啊?”耿溪云惊讶的问道。
“说起这一窝凤凰,可是大有来头。”泉鱼摸了摸耿溪云的头,继续说道:“上古时期,十日同天。太阳光照的大地干裂,水源枯竭,天地间面临一场浩劫。有一位大神名叫羿,他为了解救众生,施展神力,用神箭射落九颗太阳,只留一个在空中,这才让世间重现了生机。
原来这太阳的真身乃是神鸟三足金乌,九日被射落,即是九只三足金乌的陨落。只是,这太阳神鸟神力太强,死后真身不灭,九只金乌共化作八十一只赤羽烈阳鸟,被昊天上帝收在神界听用,以赎其罪。昊天上帝为延续太阳神鸟的血脉,特许赤羽烈阳鸟可以孕育后代,这烈阳鸟孕育后代的能力极强,但传承自金乌的血脉却不稳定,于是在神界孕育出各种灵鸟,分成了许多个族群。不久,人界妖魔四起,妄图与神界分庭抗礼,于是各路天神下界除妖——这也就是我上次给你说过的那场上古封神大战。
天帝命赤羽烈阳鸟带领族裔下界帮助天神除妖,以戴罪立功。神魔大战中,烈阳鸟族裔太多,太阳神鸟的血脉后裔,实力不容小觑,对妖魔大军形成了很大的威胁,于是便也成了群妖的围攻对象。八十一只赤羽烈阳鸟为保护族裔,不得不与群魔拼命厮杀,最终都先后陨落了,其族裔也大部分战死。到神魔大战结束时,只剩下凤凰、鸾鸟、鸿鹄、鹓雏、鸑鷟(作者注:音yue zhuo,同“月卓”音,神话传说中五凤之一)五类。
昊天上帝念赤羽烈阳鸟一族在大战中居功甚伟,遂赦免其罪,还了这五类幸存灵鸟的自由之身,并想让他们留在神界居住。凤凰一族不喜拘束,愿回人界筑巢,而五类灵鸟中以凤凰一族血脉最为强盛,其他四族本就以凤族为马首,这次他们也愿随凤族下界。天帝应允,征求其他四族同意后,将五族统称凤凰一族,由凤族族长统领,并赐其族群以神兽之体幻化成人形的特权。凤凰一族族长带领群凤下来人界,在回凤山的栖凤岭上建了凤巢,称为仙宗,一代代传承至今。”
耿溪云听得津津有味,见泉鱼讲完了,突然面带鄙夷的问道:“师傅,你就一个云游道士,怎么什么都知道?上古奇闻和厉害的功法你张口就来,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
泉鱼脸色变了变,随即正色道:“没大没小,连师父都不相信吗?不过刚才给你说的这些,我也是听说的。数年前我四处云游之时,在一座大山里遇到一只大鸟,浑身赤羽,头戴彩冠。当时她受了伤,而且被几只山中小妖围困,眼看着在劫难逃。是我出手救了她,从她口中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凤凰一族的雏鸟,在山中游玩时遇见了小妖。她当时灵力太低,打不过那些小妖,才陷入险境。我与她成了朋友,从她口中得知了那些凤凰一族口口相传的轶事。后来机缘之下,她竟然成了凤巢的一位长老,我上次就是去找她帮忙,才给你争取了这个好机会……哦,对了,差点又忘了重要的事。”
说着,泉鱼从怀里取出一根五彩斑斓的羽毛递给耿溪云道:“那凤巢一般人是找不到的,你到了回凤山,上了栖凤岭,拿出这根羽毛,到时候自然就有路了。”
耿溪云听完这话,脸上鄙夷的神色才消失了,继而嘿嘿一笑,挪过去挨着泉鱼,用肩膀顶了一下泉鱼,一脸真诚的说道:“嘿嘿,师父,谢谢你啦!”
见这徒弟又来这套,泉鱼局促的往旁边挪了挪,嘴里说道:“臭小子……又说那话……好了,也不早了,你明天要赶路,早点休息吧!”
耿溪云道:“明天就要走了,可能好久就见不到你了,徒儿想再陪您聊会儿天。”
于是,三清殿昏暗的灯光下,师徒两嘀嘀咕咕,扯东拉西的聊到了大半夜。
当天晚上,耿溪云正睡得迷糊,却被一股浓烟给呛醒,起来一看,只见泉鱼的脸被熏得黢黑,正趴在灶眼上一边咳嗽一边吹火呢。只是柴火太潮,一时半会儿烧不起来,倒是生出了不少的黑烟。
“师父,大半夜不睡觉的你干什么呢?”
耿溪云不解的问道。
泉鱼回头见耿溪云醒来了,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没事没事,呛着你了吧?昨天忘了蒸窝头,你小子明早就要出发了,我蒸点窝头给你带在路上吃。你先睡吧,我弄好了马上就睡。”
耿溪云的眼眶瞬间就潮湿了,看着老道那乱蓬蓬的白发和黑黝黝的脸,他一声不吭的躺了回去,用被子蒙住了脑袋,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自从他能自己蒸馒头做饭开始,泉鱼就再没有动手做过饭,这两年他在青石庙修炼,泉鱼也是三两天的忘了送饭。这次自己要出远门了,泉鱼竟然深更半夜的给他蒸窝头,再想到前段时间泉鱼为了自己的事出山去求人,以泉鱼的性格,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突然觉得,原来这老头也不是一直坑自己,原来这老头心里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躺在被窝里,他的记忆回到了小时候。
从小无父无母,被这老头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小时候经常把他最看重的菜园子弄的一团糟,偷偷把白菜萝卜踩得稀巴烂;他小时候爱玩火,有几次差点玩火烧了这破房子。虽然当时被泉鱼揍了,但回想起来,其实每次泉鱼揍他,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年少的他不懂,从小以为泉鱼爱打他爱骂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老头从来都没有真正打过自己,就算是骂,也从没有什么狠话。
想着想着,耿溪云笑了,笑的无比的幸福,笑着笑着,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耿溪云早早地就醒了。另一边,泉鱼正双腿夹着被子,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呼呼大睡呢。初春的早晨,天气还是很冷的,泉鱼却似乎感觉不到一般。头发依然乱蓬蓬,脸上的黑灰都还没洗,粗重的呼噜吹着嘴边的胡子飘起又落下。
耿溪云看着泉鱼老小孩一样的睡相,无奈的摇了摇头,扯过自己的被子给泉鱼盖好。走到灶台边,发现灶坑里还有几根没燃尽的木炭在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揭开锅盖,里面篦子上赫然放着两个冒热气的小菜和几个热腾腾的窝头,篦子底下则是一碗粗粥。
灶台边的柱子上挂着两个包袱,都是鼓鼓囊囊的。耿溪云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件他平时换洗的衣服和满满两包袱凉好的窝窝头。
回头看了看睡得跟死猪似的泉鱼,耿溪云深深的吸了口气,重重的呼了出来。
轻手轻脚的洗完脸,取出锅里的东西,耿溪云吃的非常认真,也非常干净。吃完早饭,他背上包袱,走到床边对着睡着的泉鱼跪下,轻轻的拜了三拜,然后起身依依不舍的退出房门。
出了大门,他又狠狠的吸了一口下洋山的空气,然后朝着泉鱼指给他的路大步而去。
耿溪云走了没一会儿,泉鱼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大门,摇头叹了口气。下床来到灶台边,锅碗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摞的整整齐齐。
低头看了看灶坑,泉鱼笑骂道:“臭小子,吃那么多,都不给我留点……火都给我灭了,哼!”
说完,爬到床上继续睡觉去了。
朝西走的大路上,少年背着行囊,背对着晨光,大步流星一路疾行,偶尔停下来转身手搭凉棚望一望远处初阳映照下朦朦胧胧的大山,眼中有一丝丝留恋,但更多的却是坚毅。
凤巢,最高一层平台上,是整个凤巢位置最高的一座建筑。
青黄白紫四座巨大的玉塔围绕着中间更大的赤色玉塔拔地而起,高约十丈。五座塔顶上横卧着一座古朴的三层阁楼,气势恢宏中又带着点秀丽雅致。阁楼最高一层的屋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刻“五凤阁”三个大字,在朝阳的照射下彩光闪闪,说不出的尊贵之气。
此时,第二层阁楼中,五色宝光退去,显化出三个器宇轩昂的中年人和两个端庄雍容的女子。三个中年人一个穿白袍,一个穿青衣,一个穿紫衣;两个女子则一人穿黄衫,一人穿红裙。
五人各自落座,那穿红裙的女子款款的坐在了上首,而其他四人则分坐在了下首。坐定之后,红裙女子开口道:“各位,上次给你们说的,泉鱼的弟子耿溪云,不日便要到达回凤山,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四人互看一眼,青衣男子道:“大长老,我还是那句话,管他是谁,凡人不得进入凤巢!”
被称为大长老的红衣女子道:“青鸾,你也知道,凤凰一族欠泉鱼的情,此番大恩,凤凰一族不能不报。泉鱼从没说过让我们报答,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还是反过来求着咱们办事,咱们怎么能拒绝?再者,此事也不是第一次商议了,大家也都知道,其实就算咱们不同意又能如何,就泉鱼那臭脾气,一个不如意,万一闹到族长那里,族长怕也还是会答应。既然早晚都拦不住,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也做个顺水人情。”
青鸾想反驳,但大长老说的也有道理,他也只能歪着头不说话了。这时那紫衣男子开口道:“其实自从上次咱们讨论此事不欢而散之后,我回去想了想,人是肯定不能拒绝的,但是想入凤巢也没这么容易,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个以凡人之身来凤巢的,怎么着也得那个啥一下吧?”
青鸾的闻言,也点头道:“既然大长老将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凤凰一族也的确不能忘恩负义……但也不能轻易坏了规矩,鸑鷟的话我同意,就算来,也不能让那小子轻易进门。”
大长老又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问道:“你们二位的意思呢?”
白衣男子笑呵呵道:“泉鱼的弟子又怎么好和普通凡人相提并论呢?上次商议时我就说过,我没意见……哎,苦命的小子,有的受咯!”
黄衫女子轻声道:“我也没意见。”
大长老见意见统一了,于是站起来对另外四位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四位跟我一起架起五凤关,看看那小子到底有多少成色。”
其他四位也站了起来,像大长老施礼道:“就依大长老所言!”
耿溪云不知道,他尚在半路,一道针对他的难关,已经开始布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