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严立醒来的时候,垃圾城晴朗干燥,天空是寻常的蔚蓝澄澈,但没人会在这里欣赏美景,因为但凡低个头,或是一口气,就能明白自己是置身恶臭的垃圾堆里。
严立没有抱怨这些,他以前住在研究所的无菌房里,那儿倒是很干净,但就像监狱一样,每天按着固定的时间表:起床,吃饭,注射,训练,活动等等。连睡觉都有人监视着,没有一点自由。
在这里好歹不需要遵守任何规则,他想去哪里去哪里,想睡多久睡多久,说难听点,想挖鼻孔就挖鼻孔,想抠脚就抠脚。这两样可是某些地球人标志性的爱好,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严立虽然没有那样的癖好,但他喜欢懒洋洋的倒着,想点自己的事,而只有来到了这里,他的精神才真的自由了。代价就是得时刻保持警惕。因为垃圾城里不只有人们丢弃的垃圾,还有各种各样活的“垃圾”。
昨天晚上袭击货车的那些昆虫人,毫无疑问就是在垃圾城附近活动的族群,看它们配合默契,下手狠毒的模样,只怕已经在这里生存很久了。
而垃圾城的面积足足有整个开创城的三分之一,数不清的垃圾山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类似的古怪生物呢,它们绝不是好惹的。
严立在昨晚睡觉的地方附近搜查了一圈,没发现别的生物,但这里太靠近三柳的垃圾城管理中枢了。就是昨天见着的那个堡垒模样的巨大建筑,负责接受运输货车的往来和维持秩序,当然还有防备垃圾城附近的动乱。
严立不知道管理中枢的数据和七号研究所是不是互通的,他不敢冒那个险,因此决定远离这里。
他的伤没有好全,胸口还在流血,幸运的是在半途遇到了一堆医疗垃圾,他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了,翻找半天后,顺利的找到了几支消毒针和止血剂。看着没啥问题后,就打在了自己身上。
这本是很不卫生的事,但他只能祈祷自己的体质一如既往的强大,可以抵抗住了。
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适应这里的规则,凡是垃圾城里的,都是垃圾,他也不可能太体面。
打完针后他觉得有些疲惫,但肚子还在咕噜咕噜的叫,算来算去,大概有七天没吃过东西了——他在逃出研究所的途中,曾在一个水沟里潜伏了两天,一动不动。
垃圾城里可吃的无非是些过期的食物和本地产的昆虫、老鼠等动物。考虑到后者多半也啃食过废弃药剂,要么变得异常凶狠,要么血肉带毒,大部分住在垃圾城的废人们是不会去碰的,他们通常扎在新运的垃圾堆里,争抢来自开创城的各色垃圾。
昨天的车祸让新垃圾缩水了一部分,因此今天的竞争格外激烈。严立甚至看到有个年纪大的人被挤倒后摔死,旁边的人却熟视无睹,在尸体周围继续抢东西。
严立不忍直视,也不打算和他们争夺。他的体能远超常人,完全可以到更远的地方觅食。只要再忍一忍,因为附近的东西都被抢夺一空了,所有人一从土里挖出点能吃的,用黄牙嚼几下就立马塞进嘴里,看也不看。
看着这些犁地的蝗虫,严立离开了这里。太阳正强烈,他的肩膀露在外面,呈现着结实的线条和淡淡的黄色。那皮肤的颜色和黑发黑眼,是他和故土最后有关联的地方了。
严立拖着昨晚搭建的铁箱,缓慢的离开此地,他要去找一个人少的、不会被管理中枢发现的藏身之所。顺带沿途找点吃的。
垃圾堆里能有什么好吃的?
只有一小袋过期面包和半瓶水,但严立下嘴后才发现那不是水,而是女人的化妆水,不知哪个缺德的装在了矿泉水瓶里,害他满嘴古怪的香味。
另外还有一把尖端锐利的铁条,大约一米长,两根手指粗,虽然有着锈迹,挥舞起来却相当顺手。严立就留下来当防身武器了。
垃圾城的地形很复杂,乱七八糟的垃圾堆遮挡视线,很容易迷路。而且有个矛盾的地方,越是远离管理中枢,就越可能出现乱七八糟的变异生物。
比如前面那个半个肩膀变成瘤块怪人,那瘤块像个巨大的土黄色榴莲,压在背上,压的怪人只能手脚并用的在垃圾堆里爬行。
怪人面目无神的在地上扒拉,时不时发出可恶而古怪的咕噜声,好像肺里满是水泡,正在伸缩和挤压。
严立拖着铁箱,不可避免的发出了声响,两人相距不过数十米,正在两堆高大的垃圾之间。
怪人吼叫一声,突然像狗一样飞奔而来。背上的瘤块在风中摇晃,散发着恶心的光芒。
严立可不想被近身,他随手抓起铁条,朝着怪人飞掷过去,他这一招又快又准,铁条飞速洞穿了怪人的肩膀,将他生生的掀翻,倒插在地上。
严立没想杀他,但怪人却癫狂的挣扎起来,肩膀上的伤口不停扩大崩裂,最后变成血洞,他竟然硬生生把自己从铁支上扯了下来,粘稠而深红的血液像是掺杂了过多金属一样流淌不动,他哀嚎着,用手掌在地上爬行。
严立没有惊慌——他见过比这更凄惨诡异的画面,只是惊讶于在垃圾城的第二天就见到这样令常人魂飞九天的恐怖情况。他往后退,目光盯着爬行怪人,对方的动作如此之慢,根本不可能造成威胁,但直觉告诉严立,世上没有那么简单的事。
因为怪人还在执著的爬动,那速度之慢,足以让旁人忍不住想帮他一把。在爬行之中,他的伤口很快风干,血液凝固成锈迹。这时候,他张大了嘴,如毒蛇一般张到了接近一百八十度,上下颌因此裂开,鲜血和肌肉蹦飞之间,严立心头涌起一阵寒意和危机。
果然,只见怪人如毒蛇喷毒一般,口中飞出一团漆黑的、金属质感的液球。那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严立面前,但严立的反应速度更快,几乎是本能的抬手,将昨夜蔽体的铁箱挡到身前。
滋的一声,严立眼睁睁的看着铁箱被蚀出一个窟窿,那液球如浓痰一般混合着铁汁往下流淌,落地后化为青烟,只剩下数不胜数的黑色虫子在其中扭动。
回头一看,那个怪人已经倒地,背上的肉瘤飞速缩水,像个烂口袋一样塌陷下去。他伏在地上,和周围的垃圾融为一体,让人毫不怀疑他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生物”。严立已经不愿意称呼他为人了。
在研究所里,严立见过许多人非人,鬼非鬼的奇特造物,所有这些都让他难以接受。在他理想中(尤其是渐渐恢复记忆以来),人应该是天生的那副模样,不管性格人品如何,好歹大家明面上看来都是同类,都是同胞,不同人种可以坐在一起,用语言聊天。但那些“怪物”,他们却像是由垃圾堆里的尸块拼接而成,叫人看了想吐,如何相处?
更何况,那些怪物大多性格狂暴无常,他们已经渐渐脱离了原来的身份,是另一种生物了。
严立摇摇头,把破洞的铁箱扔在地上,他得在入夜前找到新的栖身之所,露宿野外的话,要是身边摸出来一两头类似的怪人,那他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定主意后,他压住腹中的饥饿感,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周地形上,要作为在垃圾城里长期的藏身所,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一是足够隐蔽,能避开偶尔巡逻的管理员。
二是尽量干净,那些变异的怪人偏好肮脏的地方。这点是相对而言,毕竟是在垃圾堆里。
其他的,比如要尽量方便每天取食和办其他事情,不在死角里以免被围攻等等。
要找到理想的住所并不容易,严立巡逻了一个下午,终于找着一处还算不错的位置。
那是一对呈三角形拱立的青色岩石,背靠着山坡,足足有一人高。前方是一片曲折的小丘陵,大多也就几十、百米高,既遮挡视线,又不影响进出,而且附近没有什么大型垃圾堆,甚至那些丘陵上还长满了荒草。
严立太喜欢这个地方了,就像是垃圾城里的桃花源。他确认附近没有其他大型生物后,就提着捡来的铁锹,打算挖个洞穴出来。
他把洞口设在岩石和山坡的空隙之间,一开始土质极为坚硬,敲得铁锹乒乓作响,但等挖进去一米多深,土壤就松软了许多,严立只花一个小时,就开凿出一个十来平米,两米高的洞窟。
之后又把挖出的土壤清理掉,他用一个破箩筐把土运到远处的坑洞里,免得让人察觉到挖掘的痕迹。
做完这些,一天也就结束了,严立站在丘陵之间,望向那两块岩石,发现它们将洞口完美的挡住了,以后除非有人靠近查看,否则他这个新开掘的小窝应该不会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