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已经快要记不清第一次来到北京的那些日子,十九岁的自己看起来就像九十岁那么苍老。
我背着一个黑色背包,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一本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晃晃荡荡的来到这里。我睡过几平米的小旅馆还有银行自动取款机的屋里,我吃过凉馒头也试过吃一个星期的泡面,我做过高档小区的保安也做过快递员。
后来我到酒吧当服务员,那是我做过最长久的工作。那一年的时间里,从前不可一世的沈沉终于被这个一眼望不边的北京城彻底淹没了。
就是在酒吧工作时,我认识了艾佳丽,她是大一的女学生,长得清纯漂亮,她只有周末晚上在酒吧卖酒,她的生意很好,一晚上能卖出几十箱啤酒,完成工作后,她常常安安静静地坐在二楼的角落里看着这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世界。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为了生病的母亲高昂的医疗费,一心只想着努力赚钱。
我第一次与她交流是某个秋天的夜里,下了夜班已经凌晨三点,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艾佳丽蹲在十字路口的路灯下痛哭流泪。
“你怎么了?”我发现是她,走过去问。
她抬起整张脸看着我,双眼红肿的不成样子,眼泪流得飞快。
“发生什么事了?”我继续问。
“沈沉。”艾佳丽起身扑到我怀里,我措手不及的将手抬起,又听见她哭着说:“沈沉,你能不能带我走?”
“你别哭了,到底怎么了?”我的双手依然不动。
“老板让我出台,那样会挣的更多。”她的身体开始发颤,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胸前,“我妈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费用是二十几万,而我现在只攒了五万块钱,我别无选择啊。”
我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别哭,先放开我,我送你回学校,我们边走边说。”
艾佳丽松开了我,可怜的看着我说:“学校宿舍已经关门了,我没地方可去。”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要是不介意跟我去我那将就一晚。”
她点了点头。
回到出租屋,合租的室友小浩已经睡着了,我洗了一把脸,艾佳丽坐在客厅沙发等着我,我说:“你去我房间睡吧,我睡沙发。”
“我睡沙发。”她小声说。
我将房间的床上整理一下,最后将艾佳丽带回房里。
“你饿吗?”我问。
她摇摇头。
“想不想喝水?”
“好。”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她一口气喝光了。
然后我走到门口在关灯关门前对她说:“你睡吧。”
“沈沉!”她立刻喊住我,她又开始哭,泪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我喜欢你。”她看着我很难过的说:“从我第一次来酒吧上班的时候,我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我这个样子不敢接近你,现在…我…”
“你别说了。”
“沈沉,我并不奢望跟你在一起,只是想在我走之前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答应老板了,下周开始出台,如果我能遇到一个有钱人愿意给我妈出医药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我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点了一根烟,沉默不语。
“我父母都是普通农民,祖祖辈辈本本份份的种地,我妈得了肝癌,我现在根本没有的路能走了,…以后我会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满脸通红,脑袋低沉在胸前。
“趁我现在干干净净的,我可以…”她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轻轻关上了我身后的门,然后关掉了灯,在黑暗里她站在我的眼下,抬头大胆地看着我,湿润的眼睛闪着泪光,她小声说:“沈沉,我可以把第一,次给你。”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艾佳丽,你别胡闹。”
她使劲抱住了我,用哀求的语气说:“求你了,我自愿的,我不用你负责,你难道让我用清白之身去赚钱吗?”
我一把推开了她,并清清楚楚地对她说:“我帮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你的人生,你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别后悔。”
“沈沉!”她喊住我:“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没有。”我立刻说:“我心里有人了。”说完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枕着双臂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林棉可爱的脸仿佛近在咫尺,我舍不得闭眼,于是笑了又笑,看了又看,笑着笑着我睡着了。
后来,艾佳丽出台被一个富商包养,再也没来过酒吧卖酒。
离开巷子街的第一个春节,我一个人在出租屋买了一箱啤酒,订了几个家乡菜,我将电视机声音调到最大,让这间屋子里热闹些,我在沙发上从夜晚坐到第二天早上,然后蒙头睡到了另一个晚上,醒了吃剩下的饭菜继续喝酒,电视里重播着春节晚会,我看得入神,直到剩菜吃没了,直到初六酒吧营业。
我再次见到艾佳丽时,是第二年的四月,她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穿戴贵气又体面,她来酒吧找了我几次,我为此请假躲了她两天,但是她依旧找上门来,每天给我和小浩准备饭菜,洗衣服,打扫房间,我赶了她几次无果后,她告诉我她怀孕流产了,那个富商不同意她生下来,艾佳丽受够了那种肮脏不堪的日子,她甚至告诉富商如果不是为了钱一定会跟我好上,富商找人到酒吧闹事,我因此被老板开除,艾佳丽赔了钱,在我这干脆不走了。
她将行李搬进出租屋,对我百般照顾,我没了工作无所事事,想过出去躲清静,也想过艾佳丽这样可怜,而我们为什么不能互相取暖?
艾佳丽在我这生活的两个月多里,我仿佛不再那么孤独,巷子街的那条路我也渐渐不再想起,一年的时间,我曾无数次告诉自己,日子真短,我如果能真正的告别过去,也许需要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或是一辈子。
七月初的一个晚上,我们来到烂尾楼的楼顶,那天夜空出奇的亮,艾佳丽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站在我身旁,我牵起她的手吻住了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的亲吻非常谨慎,带着对她的尊重和鼓励,因为我只有爱不能给她,而平淡无味的日子爱看起来没那么重要。
离开巷子街,我变得越来越亲切温和,不再执念不再锋利。可偶尔在梦里我依旧能梦见我的家,林棉的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沈振川坐在院子里给我做新玩具,梅姨又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沈沉,有没有脏衣服要洗?”
我从梦里醒来,很小一行的泪水淌过鼻梁,然后我闭上眼睛,希望在下一个梦里还能继续看见我那些不见天日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