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点半，苏披着晨袍站在窗前，等待四年来第一道阳光升起，Mr.S还在睡，苏轻托腹部，过去帮他盖好被子。
第一道橘红光芒穿过窗斜插入室，苏用手挡住，阳光过于刺眼，痛得流泪，闭起眼睛感受时隔多年晨光温度，痛过后，皮肤弹跳微微刺痒，任它调皮，晒出雀斑，也可以晒红晒伤吧……
新住处落地窗过于明亮，难以适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遮着纱帘，慢慢习惯太阳。
从shadow地下城转到A仓，由A仓来到曼哈顿公寓，苏内心崩塌粉碎过，如今站在窗前的她，掌管身体里人格的轮换，学生苏、医生苏，都被孕后期新的苏压制、沉睡。
“Morning.”Mr.S醒来。
短暂睡眠让他看起来很累，好在苏的新人格稳定，不必再担心母体情绪波动影响小生命去留。
他不打算解释这间公寓的身世来由，女演员之死早已被无数新消息盖过，新墙纸、新布置，为新住户提供一抹灰绿色平静。
淡淡灰绿布纹墙壁，暖黄灯光整日亮着，餐桌摆了可颂面包、热咖啡、对半切开的葡萄柚。苏扯一小块面包，喝熟悉的英国红茶，佛手柑口味。
“你还需要什么，这里生活很方便，只是——”Mr.S往热咖啡里倒牛奶，抬头看看苏的表情：“只是不要外出。”
“没关系，我也不想，不想这样出现在家人面前。”苏看看明显隆起的身体，肿胀双脚，再次表示：“他会顺利出生。”
“谢谢你，苏，如果你想看些书或需要一些电子产品，都可以。”
“书就好。”
新的苏异常冷静，神情自信，指尖轻轻撕下一小块可颂面包，去蘸Mr.S的咖啡……
早餐后，Mr.S返回底特律，处理组织转移，shadow毁于火灾，A仓需要迁往新址，注入新一批工作人员。苏独自留在公寓，找寻眼下可享受的点滴乐趣，比如河水。
曼哈顿有那么一丝辽阔感的存在，也就只有河流与公园。除此之外，挤得不像话，人多楼多，欲望多。隐藏其中，却有恰到好处的疏离感，既热闹繁华，又闭塞冷漠，适合独自安好。
苏如果冲出大门跑来街上，交通和银行等部门的人脸识别系统，瞬间能够捕捉到她。即便失踪人口数据各国不共享，报警求助也能很快回家。
苏不想这么做，至少现在不。怀着别人的孩子，新的人格，对家人不确定的情感，人到中年孕育本身带来的劳累，都让她跨不出这道大门。
幸好，阳光、热茶、新鲜水果都让身体兴奋，腹部沉重需要坐着洗澡，苏在没有监控系统的卫生间冲着热水，莲蓬头压力刚好，水量调到最大，感受人类原始之欢，热水流过弓起的脚趾，指缝夹紧……
原本苏欲望倾注的对象是喜欢的明星或自己爱人，可是并没有，刚刚一瞬间，宽厚背影、沉默的唇，都是“那个黑人”，苏新的人格还在疑问，究竟这副身体原本爱着谁？或分别爱着谁？
热水冲透，皮肤柔滑，睡意袭来，苏吹好头发，甩甩头，算了，去他的爱谁！
对于已知的爱人家人，未知生命，都远不及眼前紧要。以唯结果论来看，不如积极生活，盎然果敢，了无牵挂。
想起嘉达，苏觉得那是“沉睡”的她的孩子，想起友信，嗯，也是“沉睡”的她的爱人。他们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追查失踪线索，好像没有那么重要，如果那个身份有意思，或是有什么足够吸引自己，那时再回家看看，倒也有趣。
夜晚月光升起，为河水镀了层柔软的纱，中央公园身影四散，人们估计正在家里吃一天中唯一一顿热的食物，苏感慨饮食毫无新意的美国人，一阵钥匙与金属卡槽插拔声，哒哒，哒哒，房门响起。
苏开门，对来人轻轻笑出声，举着披萨盒提了一袋水果和日用品的，是往后关照自己生活，黑衣黑靴黑肤色，毫无新意的工作人员。放下手里东西，工作人员问苏有什么需要，两天后同样时间，自己会再次过来。
“心理学书籍，医学方面有关多重人格分裂，中文最好，如果没有，就多带一本词典好吗？是新的医学方面，不是弗洛依德那个时代的猜想，拜托你。”
工作人员记下，告别，带上门，几步之外响起锁另一道门的声音。苏又笑了笑，摇摇头，心里感叹，真是毫无新意。但并不难过，还有些感激，至少自己在异国他乡不必担心居住安全。
香蒜萨拉米披萨，薄底，饼边微焦，苏喜欢香脆饼边的口感，可惜孕期不能喝酒，只好开一罐苏打水，喝下一大口看看瓶身logo，桃子口味，还可以。
吃完两片蒜味香肠披萨，在看月光与反抗困意中，困意赢了。
眯起眼睛那一刻，苏试图去理解“沉睡”的她，放弃医生职业陪儿子到英国读书，异地生活的她，从里士满到曼哈顿，不同房子里的同一个中年女性，哦不，那样一个她，怎么会同意来到这里。那样一个她，像大多数传统母亲一样，重视家庭成员感受，压抑自身欲望，苏不满意那样的她。
至于那个黑人，倒是一心想要这个孩子，满眼伤感疲惫几乎是在恳求，这，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新的苏，用柔弱笨拙身躯，滋养日渐成长的生命，相互依赖，彼此需要，直到出生将他们分开……
北京比曼哈顿快12小时。
南方从严总身边醒来，初夏，清晨一身微汗，上完厕所去冰箱拿水喝。
“早，南同学。”严总醒来，把手机递给南方：“你刚有电话打来，看不清。”
“嗯？这么大字？也——不行了？”南方接过自己手机。
“不是，刚睡醒。”严总也过来倒一杯水喝：“老花就那么一点，你这个年轻人还歧视起长辈来了。走吧？洗个脸下去吃早点，路口那家老字号馄饨，还是另一家豆浆？”
“馄饨。”南方举手。
有几个未接来电和新消息，南方翻看消息提醒。
“后期初剪做好了，我们要周二给字幕。”来自工作群组小时。
“啊啊啊休假睡不着。我把给爸妈的家用减半，用来投资自己，还想资助一个贫困生上学。我是不是特别棒！特别特别棒！优秀的我刚通宵追完剧，早安，还有晚安啦！”来自小森。
没有要紧的事需要回电话，回复完消息，南方把手机装回口袋。
“笑什么呢？有好消息？”严总很快洗漱好，穿起衣服拉开窗帘。
“嗯，小森要资助贫困生上学。这孩子什么时候长大的，这么懂事这么棒。”南方心里的小森，还是一起上学时那个活泼又话多的小孩。
“你不用太懂事，现在这样就好。”严总穿好薄外套，两人牵手出门。
“好。”把手交到对方手心，南方也觉得，现在这样就好。
“你们组这次工作状态怎么样？”严总问。
“配合很好，新人已经能做资料了。嗯？大周末聊什么工作！”
“那？聊你。”严总扭头看看抗议的声音，转了话题：“影视团队搭建好了，我们在物色作品。”
“嗯。”南方想，明明还是工作。
“你想参加吗？”
“我？现在吗？我在这边合约期还没满。”南方放慢脚步。
“把你的小说拿去试试，一会儿我给你留个邮箱。主要是初创期买些版权，捂一捂题材。”
“啊？我下了那么久的蛋，现在有机会卖掉？”
“不好说，要综合考虑商业化，发过去看结果。大周末聊什么工作！饿了吧，赶紧去吃馄饨。”严总说完快走几步。
南方追上：“这个要聊啊！再聊聊！机会大不大？给多少钱啊……”
吃完馄饨、烧饼、糖果子，买了些水果，回来第一件事，开机发邮件。南方盘腿坐沙发上，自己用指尖静音鼓掌……
“发好了？”严总问。
“好了。”
南方合上电脑，距离早上起床不过2小时，吃饱后很快困得睁不开眼。严总泡好茶过来：“再睡会儿？我处理一下工作，完事儿叫你。”
“好，午饭叫我。”南方拿了抱枕再次滚回床上，初夏的温度太适合多睡一点。
棉织物带来的柔软包裹感让人很快入睡，南方捏着被角沉浸梦境。
梦到哥哥从游泳馆回来，自己要把书桌让给他，回到小床铺写作业。爸妈还没有下班，厨房有炒好的醋溜土豆丝、茄丁炸肉酱。
“哥，妈让你买面条儿，晚上吃面。”
“妈留钱了吗？”哥哥拉开书桌抽屉。
“没有，妈说昨天给过你。”
“完蛋了，我给花完了，跟我对象买可乐喝了。怎么办？你有钱吗先给我用用……”
“哥你真是的！还不赶紧和面去，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吗？哥。两瓢面，我给你倒水，快！鲁迅先生说了，没钱别搞对象。”
“不可能，鲁迅先生才不管搞对象呢！你瞎编，倒水！”哥哥拿来面盆，倒入两瓢面，准备揉面切面条。
南方把自己笑醒了，严总不知什么时候也在身边睡着。看了看时间，下周末要回趟家，带小侄女买儿童节礼物，再抱一抱新出生的小侄子，现在还是个奶团子吧……
还要回家告诉哥哥，自己不是瞎编的，鲁迅先生写过一篇小说，讨论爱情建立在物质基础上才得以长久。“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出自《伤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