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见这一幕的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直到我听见祁镇的声音，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在我耳旁轻轻地跟我说：“为何你就是不听话呢？”
我这时发现祁镇环住我的掌上有鲜红的勒痕，我突然明白了。于是我又看向蒋安的掌上，蒋安的掌上分明毫无勒痕！
二
半个时辰前·西苑
朱祁镇坐在弟弟朱祁钰的床前，静静地等着昏睡的朱祁钰醒来。
朱祁钰似乎感觉到别人的目光，还以为是谈一心，便没有睁开眼，只是懒懒地说一句：“你来了？”
“是的，朕来了。”
朱祁钰这才意识到来者是谁，便睁开了眼睛，想要坐起来。
朱祁镇便授意蒋安帮朱祁钰坐起来。
这两位这一刻都是大明的天子，这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但他们大概心里谁也不愿意承认对方是皇帝。
“皇兄，”终究是朱祁钰先开了口，“为什么不杀朕？”
“因为朕和你不一样。”
朱祁钰听见这一句，突然看着朱祁镇痛声大笑，“是啊，你朱祁镇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你也是父皇的儿子，说话为何要这样酸。”
朱祁钰嗤笑一声，“朕跟你能比吗？你一出生，父皇为了你把静慈仙师废了，抬了你母妃为后。从此你朱祁镇便是嫡长子。父皇会把你抱在膝上批阅奏章，诚孝昭皇后对你疼爱有加。而朕？朕自出生便养在宫外，父皇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朕母子俩。朕的王位还是你朱祁镇在继位后封的！”
这一刻朱祁镇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个弟弟一直以来都这么忌惮只是身为一个囚犯的自己，“祁钰，你用本事治的江山，本没有什么名正不正，言顺不顺的。”
朱祁钰听到此处不禁双目圆睁瞪着朱祁镇。
朱祁镇这时轻轻地拍了拍朱祁钰的肩膀说：“祁钰，在朕的眼里你已经对得住这个江山。你已经做得比正统年间的朕要好。”
“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很好。”朱祁钰听了以后仰天大笑。那笑声却力有不逮，回荡在偌大的宫殿竟显得有点诡异。
这时候朱祁镇的表情竟显得有点凝重，“你可知你的病已经好不起来了。”
朱祁钰轻哼一声，“生死朕还是可以选的。”
“但是朕也可以选。”朱祁镇认真地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想起南宫里死去的孩子，凄苦一笑，说道：“来吧，是朕欠你的。”
三
我下意识立刻握住祁镇的手，他也回握我，拉着我离开了西苑。
我们一行匆匆回了乾清宫，刚一进殿门，祁镇便让所有的人退下。而我大概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了。
“为什么？”祁镇低着头不看我。
“祁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为什么！我只剩下你了。”祁镇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镇住了我。“是你让母后知道你的身份的吧？你见过祁钰，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经行将就木了。你选在这个时候泄露身份就是想替我遮掩！”
说到这里，祁镇一把把我抱住，继续说道：“朱祁钰一死，天下必然会以为是我报复。但是只要你以蒙古公主的身份跳出来，承认毒杀了朱祁钰。这件事情便与我再无瓜葛。甚至你还可以把怂恿我处死于公的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突然转而捧着我的脸，眼睛紧紧地看着我，“对不对？”
“祁镇，你重掌天下。不可以~”说到这里我已经说不下去了。祁镇才在一月前冤杀了于公，若此时景泰再驾崩，对祁镇的名望无异于雪上加霜。他少年天子，曾犯下大错，但终究是留下了一个贤德的名声。但如今祁镇还没有做出作为，便把这些名声都败掉了。叫他日后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可以改变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可是为什么我一路走到这里，还要我抛弃一切才可以坐在那个地方！”
“难道你忘了于公为何而死吗！”我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决定今日便要与祁镇说清楚。与其他日后伤心，倒不如今日就让他恨透了我。
一时间，祁镇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怔在原地，楞楞地看着我。
“于公深明大义，为了把天下的权柄交还给你，为了提醒文武百官即使位极人臣，也还是为人臣者而慷慨就义。你当日重回奉天殿，答应于公的建议时就应该明白，不可能什么都不失去！”
“我从前以为你总是会站在我的身后支持我，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如果重掌江山的代价是失去你，这江山我不~”
“啪！”我一记响亮耳光拍在了祁镇脸上，手上滚烫，眼里止不住掉泪，心里更是已经乱作一团麻。
这时候祁镇慢慢地挨墙滑坐在地上，他一直低垂着头。
我只能扭过头来，一路小跑冲出了乾清宫。于是我又再一次逃了。
景泰驾崩，宫里不如往日灯火通明，反倒是有点惨淡阴森。我没有目的地跑，最后竟来到了昔日和漱婳的居所。
此时我身后突然响起一把声音：“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我转过头来，是胡姑姑。
于是我恍恍惚惚地为胡姑姑推开宫门，发现偌大的宫殿只有偏殿里还亮着一盏孤灯。
胡姑姑先我一步推开门进去，原来是贤太妃一人独坐在佛前。
“景泰的消息，有人通报你了吗？”胡姑姑淡淡地问。
贤太妃背着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候胡姑姑转过身来，问我：“是你杀的吗？”
我这时心里脑里全是祁镇，根本听不进胡姑姑的话。
这时贤太妃开口道：“是祁钰他自己杀了自己。”
胡姑姑叹了口气说：“景泰不是你，你不争不抢，你又如何能要求景泰也不争不抢呢？”
“当个富贵王爷，有爱他的妻妾不好吗？走到今日，把自己推成了孤家寡人，最后走到了绝路。”贤太妃的语气愈发有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你就是不断地压抑他的欲望，当他一朝触及到，便会被欲望吞噬，再也不能自拔了。”
“什么压抑，那本就是不属于他的位置。当皇帝本来就是一条绝路，即便是像他那样名正言顺都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像祁钰那样强求！”贤太妃突然激动了起来。
“你心里还是恨宣宗的吧。”胡姑姑突然说。
这时候贤太妃却选了沉默。
空气中充满了寂静，突然间贤太妃失声大哭着说：“都是我害了祁钰，是我对不起这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