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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诘真

〖表〗方才元宰在外边门缝之中,见志贞将一幅小小画图卷好,藏在床内,所以他,此刻故意将身睡倒,〖生〗嗳呀不好了,甚麽东西,待我取况来观看,〖旦〗吓,解元,沿有甚麽东西呀,〖生〗姨太闪开,待我拿来观看,嗳呀,我道是甚麽东西,原来是小小一轴图画,不知何人名笔,待我看来,〖旦〗解元,看不得的虐,〖生〗吓姨太,你又来了,画有甚麽看不得的麽,〖表〗那解元打开一看,〖生〗吓姨太,是那个吓,〖旦〗解元,这是申,〖生〗申甚麽,〖表〗那志贞,一心想着申贵升,念念不忘,此刻解元突然问起,他意无可会,失口露了一个申字,那解元心中暗想,汗衫上边,第一句血诗,未未酉初一秀儒,未之未,酉之初,中间是个申字,秀儒即是秀才,他明明暗藏一个申秀才,〖生〗吓姨太,莫非十六年前的申秀才麽,〖旦〗吓解元,不是,这是真呀,〖生〗真甚麽,吓是了,莫非申秀才的真容麽,〖旦〗呀呀,不是,这是神呀,〖生〗吓,又是神了,哈哈哈,姨太吓,〖唱〗我想你出家人本性最聪明,缘何说话不在心,先说申来後说真,随口支吾又改了神,三心两意何缘故,露尾藏头话不明,快些对我分明说,画上到底是何神,志贞听,好心惊,可厌书呆刁万分,无奈无奈真无奈,(吓有了,)只得今把表兄称,哄骗小书生,〖白〗吓解元,这是贫尼的表兄吓,〖生〗原来是姨太的令表兄,如此末,甥男失敬了,外,姨太,还是令表兄的行乐图呢,还是遗像呢,〖旦〗遗像,〖生〗如此说,是亡过了,〖旦〗正是,〖生〗吓,是姨太的令表兄,夭,是亡过的表兄,嗳呀姨太,想你令表兄,既然亡过了没,吓,这就不该了,〖唱〗想你既做出家人,(吓非理呀非理,)床中岂可藏遗真,若说是亲兄亲妹犹还可,表字之称不好听,令表兄既系身亡过,何劳你表妹太殷勤,况且你出家人不管俗家事,(吓岂有此理,)男合女褓不该应,志贞闻听通红面,又把言词撇清,(吓解元,不是呀,)我今无意之言来哄你,(夭,到底是谁,)实是纯阳吕洞宾,〖生白〗吓,原来是吕祖的神像,吓姨太,据甥男看来不像,吓啊,一些也不像,〖唱〗若说纯进吕洞宾,他是道教一真人,缘何把道巾撇去把儒巾戴,不穿道服换儒衣,飞剑当真飞去了,(我是祖师图见过多多少,)那曾见无剑无须的吕洞宾,〖旦白〗解元,不是呀,〖生〗吓,又不真,倒底是谁呢,〖旦〗这是张,〖生〗张甚麽,〖旦〗张仙吓,〖生〗呀,又变了,〖唱〗若说张仙头戴武士巾,湾弓打弹铁铮铮,孩子斜挎怀中抱,(况且张仙图画,并非一轴,)那有无弓缺子少张仙,(吓姨太,我看画上,)年纪约有十六七,犹如我辈读书人,秀才打扮能飘逸,(喏)拿的扇坠好像蜻蜓,到底是何人,〖旦〗吓,解元哪,你今何苦太多言,总然与你不相干,此间非是间谈所,有话还须到外边,客堂里面来请坐,待贫尼端正送香泉,(姨太,茶到不消,)我今并不太多言,休得将我来厌看,可笑你言语支吾多恍惚,说话之中颠倒颠,想你令表兄有何德能处,不上半个时辰就成了仙,〖旦白〗嗳呀呀解元,休得取笑,快些外边去,〖生白〗吓姨太,甥男并非取笑,可晓甥男今日的来意麽,〖旦〗贫尼不晓得解元,甚麽来意不来意,〖生〗吓姨太呀,〖唱〗我今有事到庵门,特地前来领教明,〖旦白〗解元要问贫尼甚麽来意,〖生〗吓姨太呀,〖唱〗我要问十六年前申公子,闻得他在你庵中游玩杳无音,我是十分之中知八九,还有一二未分明,不知他到底生和死,姨太应该晓此情,〖旦白〗嗳呀呀,解元吓,你此言一发不不不是了虐〖唱〗贫尼静性在空门,那晓当年申不申,又非亲来又非眷,又非护法往来人,况且我是僧来他是俗,从不晓南濠申贵升,〖生旦〗呀哈哈哈,姨太呀姨太,〖唱〗甥男问的申公子,你缘何晓得他名叫申贵升,须要说个明,〖旦白〗吓解元哪,你不要在此无中生有,我们出家人,不晓得吓,〖生〗吓姨太,〖唱〗劝你何用苦心焦,不要将我瞒得牢,快些对我分明说,那怕他重担千触我去挑,〖旦白〗吓解元,贫尼实在一一一些也不晓,叫我讲些甚麽来呀,〖生〗你当真不晓,〖旦〗当真不晓,〖生〗果然不晓,〖生〗吓也罢,〖唱〗解元站起身来,就把团画来卷好,了之时往外跑,志贞一见心着急,连忙拉住小英豪,〖旦白〗吓解元,往那里去,〖生〗呀,快些放手,〖唱〗我今拿到南濠去,交与申家继母瞧,〖旦〗志贞听,好心焦,(嗳呀不不不好了,)索碌碌抖做一团糟,此一番,张氏娘娘来知蓝,我的性命决难逃,庵内的尼姑多有罪,只怕庵堂要被火来烧,〖白〗嗳呀解元,你不须着急,快些请坐了,待贫尼对你讲便了,〖生〗夭,快些讲来,〖旦〗贫尼讲便对你讲,可要周全才好,〖生〗这个放心,甥男最无不周全之理,〖旦〗吓,是此刻志贞未曾起日,泪涌秋波,吓解元呀,〖唱〗今朝提起嘉靖二三春,遇有山塘王监生,〖生白〗住了,甥男要问申公子之事,怎麽讲到王监生家去了,哈哈哈,可发一笑,〖旦〗吓解元哪,〖唱〗这叫做楼台百尺从地起,树高千丈叶归根,却有名班作戏文,(王监生,就是当家的兄长,请我们到他们家看戏,)但见看楼下站立两书生,(那晓我们当家,)戏打一把瓜子彀,引的书生出了神,眉来眼去情留恋,戏文唱毕各自转回程,到了第二天三月初五日,二人游玩到庵门,〖生白〗吓,可就是看台前这两个麽,〖旦〗正是,〖生〗这二人,姓甚名谁呢,〖旦〗解元,〖唱〗一个是南濠贵升申公子,〖生白〗夭,就是我家继父,还有那个呢,〖旦唱〗北濠三相沈君卿,穿廊绕殿周围转,出言打趣众尼僧,〖生白〗当晚可回去的麽,〖旦〗回去的,〖唱〗到了第三天初六日,申大爷独自进庵门,〖生白〗他又来做甚麽,〖旦〗解元哪,〖唱〗他一心贪恋梵花好,故而佛地把春寻,那晓当家无见识,欲根未断起凡心,留在芸房成好事,朝欢暮乐乱禅门,〖生白〗呀,哈哈哈,这当家就不是了,以後便怎麽样呢,〖旦唱〗到了四月初八日,将他送进我房门,〖生日〗吓,就到姨太房中来了,既然在你房中,就该劝他回去才是,〖旦〗解元,〖唱〗我再三苦劝他回去,(那晓你家继你,)逆耳忠言不肯听,(看看躯搁下来,)到了五月二十黄昏後,一口鲜红往外喷,我就扶他床上来安睡,从此恹恹病净轻,〖生白〗吓,姨太,他既然病体沉重,你就该送他回去了,〖旦〗解元,贫尼几次三番,欲要送他回去,怎奈当家执意不肯,说道放虎归山,犹恐招灾惹祸,〖生〗既不放他回去,就该请医调治,〖旦〗嗳呀解元,〖唱〗我们女众庵堂内,如何好去请医生,〖生白〗这也怪你不得,住了,我想那沈君卿三叔,既然同来游玩过的,岂可南濠不晓根由,难道不来寻找的麽,〖旦〗呀解元,若说南濠申府,嗳呀呀,好不利害,怎说不来寻找,曾经三次搜庵,幸喜藏得幽密,难免胆战心惊,〖生〗以後便怎麽样,〖旦唱〗到了六月二十八日黄昏後,皇天无眼佛无灵,大限临头难以救,可怜一命归阴,〖生白〗呀,竟亡过了,〖旦〗正是,〖唱〗解元当下暗心伤,谁知我父丧庵堂,此番要把娘来认,还在书中下一章。

认母

〖生诗〗既明天性须追思,才信乡场梦不虚,雪隐鹭莺飞始觉,柳藏鹦鹉语方知,〖白〗吓姨太,我家继父,六月二十八日晚上亡过的麽,〖旦〗便是,〖生〗临终可有什麽言语,〖旦〗怎麽沿有,〖唱〗他说道大事几椿还未了,死在黄泉不称心,〖生白〗那几椿,〖旦〗解元啊,〖唱〗他说道,第一难撇张氏妻,完婚三月就分离,可怜我死在庵堂内,只苦今生无会期,(第二呢,)第二难撇王定老家人,他的一腔忠义效程婴,为我昔年甘受苦,今朝我死负他的恩,(第三呢,)第三文旦小书童,为我离家苦万重,那知我命今休矣,负彼终朝寻我功,(第四呢,〖旦白〗吓解元,若讲第四,非是贫尼老脸,我彼时腹中怀孕,你家继父,再三嘱托,说道志贞吓志贞,我申贵升,自恨自身,不想功名上进,终日寻花问柳,破败佛门罪大,罚我寿夭身亡,有家不能回去,今朝死在庵堂,难得你已有三月身孕,未知是男是女,倘然日後临盆,是女呢,任凭发付,若还产下孩儿末,〖唱〗望你送到我家门,以作承祧後代人,几句痛言身作故,可怜又无棺木少衣衾,只得荷花缸内他放,就在芸房地板下葬埋身,到了来年二月十九日,戌时产下一婴童,〖白〗我不负大爷所托,就烦佛婆连夜送去,那晓到得渡僧桥边,忽有官府经过,当下佛婆是,〖唱〗心慌着急真无奈,只得抛撇孩儿回转程,我屈指轮来十六载,未知是死却是生,〖生白〗吓姨太,彼时佛婆抱去,可有甚麽东西以作信物麽,〖旦〗有的,〖唱〗你家继父到我庵,汗衫一件贴身穿,还有一只玉琢蜻蜓坠,遗嘱临终旧汗衫,付我收藏为信物,惟愿临盆得产男,送归家内传香火,好待张氏娘娘认子看,〖生白〗汗衫上的遗嘱,姨太可还记得麽,〖旦〗怎麽不记的,〖生〗请教姨太,试说一遍,〖旦〗解元,待我说来,〖诗白〗文阵雄师早岁增,阖闾城外旧家声,只因错认梵花好,恼乱尊如不胜情,〖又诗〗误入空门恨暮春,追思往事最伤神,薰风病剧叮咛嘱,须把长沙笔墨空,〖又西江月〗悔不听妻房劝语,青灯黄卷撇去,寻花问柳性痴迷,卧病恹恹不起,幸赖皇天默佑,传留嫡血苗裔,重调琴瑟总难期,万事安排命里,欲待书明细底,恐儿生母休矣,临终遗笔嘱长妻,调出西江月记,〖白〗这是你家继父遗嘱,还有贫尼产下孩儿,续题血诗八句在後,〖生〗一发请教,〖旦诗〗未末酉初一秀儒,士心卜贝泣题诗,若寻萱草逃禅种,要见抚庭遗腹嗣,今夜临盆母草芥,他年长大胜金枝,慈航善诞逢花月,生在黄昏正戌时,〖生〗吓姨太,甥男今日也有玉蜻蜓汗衫在此,请姨太拿去认一认看,不知是呀不是,〖旦〗吓,在那里,拿来我看,〖生〗是,待甥男取来,〖表〗解元就把蜻蜓汗衫取况,双手送过,〖生〗吓姨太,请看,〖旦唱〗志贞接过细端详,今朝见物好情伤,(吓)这的是〖西江月〗昔日申郎遗笔,将你谨谨收藏,幸天不绝後嗣香,产子送归心放,汗衫包里亲生,蜻蜓系儿身上,佛婆抱去撇山塘,查访不知去向,到今一十六载,那有一时不想,三般遗物转芸房,未晓孩儿怎样〖生唱〗解元听了心悲切,(如此说来,)分明就是我亲娘,我今细听衷肠,心中好不痛伤,始终本末无错,果然是我亲娘,(嗳呀母亲,孩儿在这里吓,)说罢之时忙跪倒,抱定膝前两泪汪,〖旦白〗嗳呀解元,请请请起,不要折鳅了贫尼,我们出家人,是没有儿子的虐,〖生〗咳,此系天性事,早知八九分,的是你亲生,特来将娘认,〖旦〗嗳呀呀,你是徐太太的亲生,休得将人错认吓,〖生唱〗若说徐家老母亲,年已近八旬,想他花甲外,焉能再怀孕,(嗳呀母亲吓,)不孝枉生十六春,那晓双亲细隐情,(嗳呀亲娘吓,)此刻儿把娘来认,缘何娘把解元称,今朝母子来相认,好比推开云雾见月明,〖旦白〗吓如此说来,你果然是我孩儿了,〖生〗正是孩儿,〖旦〗嗳呀儿喇,〖生〗母亲,〖旦唱〗抛撇孩儿十六年,为娘那日不心酸,我定道,今生不得重相见,今日始逢谢上天,好比枯木逢春发,花再开时月又圆,〖白〗儿喇,我且问你,〖生〗母亲有何吩咐,〖旦〗儿喇,但是这三件东西,乃系大大一椿把柄,徐家既得汝为儿,岂肯不除此物,纵使不毁,应匿密处,为能轻易被儿知觉,〖生〗母亲听禀,〖唱〗孩儿前日在科场,十五三场入梦乡,(儿喇,你梦见谁来,)梦内相逢的亲父,指点孩儿来认娘,〖旦白〗吓儿喇,原来你曾梦见爹爹,相会怎样吩咐与你,〖生〗母亲,爹爹说道儿喇,〖唱〗汝非徐姓的亲生,原系南濠後代申,那晓你竟将养父为生父,反把亲娘继母称,功名得第归吴郡,此番天性必须明,查问乳母三般物,汗衫诗句玉蜻蜓,〖白〗嗳呀母亲,此物若还落在徐姓爹妈之手,定然早已藏过,怎得今朝母子相认,幸喜在於乳母家中,故而爹爹命我去问乳母,即明天性,所以孩儿昨日,从乳母家中得来的吓,〖旦〗原来如此,儿喇,这也是你爹爹阴魂灵感,〖生〗正是,〖旦〗未知你爹爹,近来怎生模样,〖生〗吓母亲,〖唱〗若问爹爹近日如何样,彷佛依稀画上形,〖旦白〗呀原来你的爹爹,竟与画上一般,这也难得,〖生〗母亲,这副画图,倒底谁人形像,〖旦〗儿喇,此像就是你爹爹,〖生〗嗳呀母亲,孩儿不信,〖旦〗儿喇,你有何不信,〖生〗母亲,孩儿想爹爹有病之时,要请医生尚且不便请,死後如何请画工,〖旦唱〗这也怪你不得起疑心,为娘从幼善丹青,并非画工传遗传,你娘亲笔画遗真,〖生白〗吓,原来是母亲自己画的,〖旦〗正是,〖生唱〗前日孩儿梦内见爹爹,我只道谁人来讨便宜,原来果是生身父,与这画上遗容一样的,(爹爹呀,)家中嫡母终朝望,还望有日转门闾,那晓亡过到今十七载,此刻是单见遗容不见爹,解元哭了一番就把遗容卷,志贞又把话言提,〖表〗那志贞,又从房中搁板上取下一只拜匣,开了三黄,取况一块小小木牌,〖旦白〗吓儿喇,这就是你爹爹魂牌吓,〖生〗是,解元双接过,但见上面有细字写道,明故府庠生贵升申分之灵位,嗳呀爹爹,孩儿今日,就把你魂牌遗像,接了回去,母亲吓,待孩儿归家,禀过嫡母,自然即刻前来接母亲回府,〖旦唱〗志贞听了哭号淘,(嗳呀儿喇,)叫为娘怎好到南濠,此一番被你嫡母来知晓,十七年来恨未消,(儿喇,)若念为娘十月怀胎苦,你只要月柴月米送到庵中,养老暮年高,以报母劬劳,〖生白〗嗳呀母亲,说那里话来,〖唱〗爹爹虽丧庵堂内,本有孩儿作後苗,不孝已经十六岁,解元一榜把名标,嫡母纵有风波起,重担千触儿敢挑,劝母免心焦,〖旦白〗儿喇,如此待为娘送你出去,〖生〗母亲,〖唱〗娘送孩儿礼不该,〖旦白〗儿喇,为娘并不送你,〖唱〗我今送你父灵牌,〖生白〗是,如此孩儿去了,〖旦〗儿喇,你到了南濠家中,见了你嫡母,言语之中,须要宛款的虐,〖生〗是,孩儿晓得,〖唱〗母子就把房来出,弄堂穿过後边来,儿别娘亲心痛切,娘送孩儿更伤悲,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怀送断肠怀,要晓元宰到家禀嫡母,阖家大小哭魂牌,重又开丧设灵座,解元庵内接娘归,後来宰相闺秀连秦晋,就是王定封君的孙女孩,归宗申奏即行讳,状元及第转回来,奉旨祭祖宗婚事,庵堂拆毁改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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