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就这样下潜,很快就触底了。但它并没有停下来。在触碰到湖底泥土的一瞬间整只鲲都开始散发出如大鹏的眸子那般的金色光芒,刹那间整个湖底都被点亮,仿佛是在这小小的湖泊中孕育出了一个太阳!强烈而璀璨的光将湖底照得纤毫毕见,摇曳的水草与翻滚的泥沙相映成趣,但很令人意外的是,这充盈着灵气的湖底,竟然没有生物。
天地初开之灵气,生灵之精华,居然会孕育不出活的动物,只有死气沉沉的水草在水中随着暗流摇曳,像是风中浮萍。
如黄昏将近,太阳落下,逐渐消失于地平线。鲲也逐渐下潜,像是没入泥沙之中,像是这泥沙只不过是一层假象,其下还有一条暗河。
但事实上,泥沙之下,鲲没过了湿润的泥土,潜过了厚厚的岩层与炙热的岩浆。在金色的璀璨光芒下,它仿佛可溶于天下万物,连炽热的岩浆都无法伤害它。
鲲就这样一路下潜,仿佛是要下潜到世界的尽头,下潜到位面的边缘。
即便是以鲲的速度,下潜的时间也很漫长,等鲲潜到目的地时,陈治都已经在它嘴里睡了一觉了。
“到了?”鲲张口,璀璨的金光自它口中溢入,将陈治从睡梦中叫醒,他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有些迷糊的问道。
鲲还是没有理他。
陈治揉着眼睛,从鲲的口中跳了出去。
鲲完成了它的任务,它闭上嘴,一甩尾巴,潇洒的回头,身上的金光愈发璀璨。它开始上浮,身体再次没入了岩层。
“等等,你走了我怎么回去啊!”陈治大喊。
但鲲没有理他,它已经完成了使命,它现在会被金光回到自己的大河中。等到它眸色恢复为原色,它会对自己做过的这些一无所知,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时什么都不会记得。
这是一张单程票,带陈治来的并不能带他回去。
他得自己回去。
陈治深呼吸,发现这湖泊之下,居然还能呼吸。如今鲲扬长而去,带走了唯一的光亮,他的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黑匣子里,陈治只能摸黑。他小心翼翼的蹲下,用手一点儿一点儿的触摸这岩层,一点儿一点儿的向前移动。陈治现在就像是一只滑稽的猿猴,手还未完全解放出来的猿猴,弓着腰,踮着脚,一点儿一点儿的朝一个方向爬。
“大爷的!你敢不敢给我点儿光啊!”陈治就这样蠕动了很久,心态有点儿崩。
神说,要有光!
世界就有了光!
整个空间都亮了起来,骤然出现的光亮让陈治不得不微眯起眼睛适应。
当陈治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
在陈治的预想中,这里应该是湖泊之下的岩层夹缝,所以应该阴冷而且狭窄,凹凸出的岩石与深不见底的裂痕应该随处可见。就算这里有些上古遗留下来的痕迹,也应该早就因年代久远而变得老旧且模糊。
但是实则不然,这里的一切,都栩栩如生,仿佛仍然在当年,仍然在那场大战之中。
仿佛万古之久,根本没有对这里造成一点儿影响。
陈治面前铺开的,是张壁画。这壁画色彩丰富,丝毫没有因年代久远而变得沧桑,好似刚刚涂成的,颜色饱满,鲜艳欲滴。
当陈治看向它时,总感觉这壁画上的东西在移动,仿佛是一出舞台剧,更像是身临其境,梦回万古之前,那场惊艳了岁月的诸神黄昏!
这是一颗雄奇的世界树,它枝繁叶茂,正当盛年。每当陈治一眼望去时,总能感觉到世界树那旺盛且强悍的本源,充满了生命力。
但是就这样一颗本应繁荣的世界树,却已然临近终结的末日。
那是即将腾起的烈火黑炎,它的根源有来自每一个生灵,数不尽的黑线汇聚在这里,黑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每一个生灵的心脏,甚至包括高高在上的神明。
这幅壁画的最低端,也就是世界树的根部,可以看见一条黑色巨龙带着数不尽的彼此倾轧的毒蛇在蚕食着世界树的根。那是世界树的本源,每被蚕食一点,世界树就减少一点儿生命力,天地间就消散些许灵气。直到世界树枯萎,无名的黑色炎火席卷整颗世界树,世界将迎来终结,阿斯加德将迎来毁灭,诸神将迎来黄昏。
在向上看,陈治看见一条首尾相连的巨蛇,它叼着自己的尾巴,环绕着火焰之国穆斯贝尔海姆,浸泡在深海泥床之中,那是中庭之蛇耶梦加得。陈治走进了细看,发现在这壁画上,这条首尾相连的巨蛇,它那阴冷的眸子,已经睁开了一条缝。看着那条缝,陈治仿佛看到了冲天而起的巨浪席卷整个世界,黑色的火焰在巨浪的浇灌下不灭反盛,本应两不相容的事物在这时一同肆虐世间。
火焰之国之上,是人界米德加德。做这个壁画的人以大神通绘制了这最平凡也最细节丰富的凡人世界。凡人世界的冬天开始越来越长,也变得越来越冷。城市里,每个活人都裹着厚厚的大衣,在家里燃起柴火,来寻求温暖。而也有很多人,很多衣衫褴褛的人,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都冻死在了道路上,荒野里。最终,他们被掩藏在皑皑白雪里。
路有冻死骨。
陈治看向这里,数不尽的细节扑面而来。他能从几乎每一个人眼中看出惶恐和不安,他能看见谷仓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他能看见官府赈灾的粮食被人争抢,他能看见凡人国的国王们灰暗的脸色与脸上逐渐浮现的杀意。
官府的存粮也开始不够了,这场会议上,国王和大臣们要决定,是否放弃灾民,是否要抢夺别国的粮食。这群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脸上,都像蒙上了一层黑纱,那是浮于表面的绝望。
如果这寒冬再持续些时日,森林里的动物也都饿死之后,恐怕这米德加德,就真得化作人间炼狱了。
再往上看,是英灵殿瓦尔哈拉。看到这里时,陈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战意,仿佛是远古的蛮人吹响角号,让每个人都有一股热血上涌的感觉。陈治感觉自己跟喝高了一样,冲动且易怒,还容易热血上头。他赶忙深吸一口气,想要镇压一下自己内心的冲动,就像是喝一碗醒酒汤的效果一样。
英灵殿里,终日饮酒作乐的英灵们重拾盔甲,他们将要迎来他们的宿命,他们命中注定要在终局将至时与数不尽的魑魅魍魉厮杀到底。他们终日饮酒作乐,就是为了未来的某一天,妖魔和巨人们踏碎彩虹桥后,杀出一个明日!
“在往上,这画就到头了,恐怕…这个就是神的居所了。”陈治又向上看,那是壁画的最上层,是神域阿斯加德。
阿斯加德里,陈治一切都被一层薄薄的雾掩盖,只有十二尊神高坐于神座之上。他们围成了一个圆,像是钟表的十二个时钟,将一个立场不明的家伙围在当中。
那个家伙现在盛装出席,他一生都在恶作剧,他的立场在巨人和神族之间来回摇摆。他滑稽可笑,他玩世不恭,他是众神之耻,他将自己的一生,变成了一出不伦不类的笑话。
但是在这幅壁画里,他盛装出席,仿佛是将这场审判,看做了自己的舞台。他要在这最后的舞台上倾情表演,尽情舞蹈。他嬉笑怒骂,指责诸神,把所有阿斯加德的丑闻加工成自己讲的笑话。他尽情的大笑,竭斯底里,仿佛没有看见十二尊神脸上的阴沉与愤怒。
他们都是这家伙口中的笑话。
这家伙毫不犹豫的揭开了每尊神的伤口,鲜血淋漓,狰狞丑陋。
猖狂的笑声,将威严的诸神搞得颜面全无,也将这审判变成了笑话。
陈治眯起眼睛,他看见了黑色的线,从这十二尊神的心脏延续出来。只有这个摇摆不定的家伙,他的胸口没有黑色的线延伸。
可这家伙在这里被审判,本就应该和诸神的黄昏息息相关。
为什么他的胸口没有黑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