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都城曲沃的夜晚,已褪尽了白日里的繁华和喧闹,留下的是一片宁静和安谧,一抹银色的月光洒了下来,给这漆黑的夜里撕开一条亮光,和这亮光作伴的除了褫祁宫略带睡意的烛光外,还有宫外大将赵常武家,不同的是,赵家的烛光全无睡意。
赵常武,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晋国大将,打过无数次胜仗,此时的他却陷入了无限的烦躁与不安之中,三个月前他率领一万人成功击退鲜虞的袭扰,连拔三城,晋公除了将这三城赐封于他外并没有其他的表示,反而将他掌管的御林军收了回去,交于相国大人荀邑来负责。作为晋国的中军将,一直以来他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战场上,为晋国扫除边防的障碍,事实上,他做到了,可在今日的朝堂上,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错了,现在这些战功已成了烫手的山芋,晋公忌惮,相国荀邑和其他公卿更是在一旁煽风点火,如长此下去,恐怕自己将要毁于这些战功之中,不如远离朝政,或许会有一线希望,可是,他扭头看看已在熟睡的夫人朱娴,心中又有些犹疑,他轻轻走了过去,趁着昏暗的烛光,仔细端详着妻子这张洁白无瑕又美丽端庄的脸,脸上充满了柔情,柔情之下却是深深的愧疚,他伸手给妻子掖好了被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赵常武轻轻走到窗前,银色的月光映照在他脸上,昔日那张英俊而又意满志得的脸此时竟眉头紧锁,坚毅的眼神透着些许的迷惑和惆怅。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赵常武后面,手中拿着一件褐色大氅披在他身上,赵常武转过身来,有些吃惊地望着妻子有些倦怠的面庞,轻声问道,“你——你怎么起来了?”说着他轻轻摸着妻子高高隆起的小腹,“小心着凉,要知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夫君忧心在身,妾身怎能如此贪睡?”朱娴笑着说道,浓密的头发松散地披了下来,越发显得娴静和自然,“是不是朝堂上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没有的事!”赵常武摇摇头,笑着安慰道。
“你别骗我了!这几日你总是心神不定,常常一个人发呆,是不是还在为收回御林军而烦忧,高处不胜寒,小心功高震主,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赵常武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他一把搂住妻子的肩膀,低声说道,“只怕我们邯郸待不久了,相国荀邑深得晋公的信任,即便是免去御林军的兵权,却依然无法免去相国心中的忌惮!”
“那依夫君来看,该如何是好?”朱娴疑惑地问道。
“只有以退为进,方是上策,只是——”赵常武看了看妻子的肚子,欲言又止。
“我没关系的,不管到那里,我都跟着你,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朱娴抬起头轻声说道。
妻子的这番话让赵常武甚是感动,如今的朝堂已不再是他所期盼的那个样子了,大家都在极力扩充自己的封地,在明争暗斗之中,却又都忌惮自己的战功,他不想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这种你争我斗之中,既是如此,不如以退为进,卸下重负,远离此地的好,曲沃是不能待了,只能退到北部的封地新城,可是这样一来,朱娴的身体恐怕吃不消。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看夫君犯难的样子,朱娴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笑着安慰道,“我虽有孕在身,但成天这样闷在屋子里好难受,况且你的性子,我最了解,习惯于直来直去,却厌恶这种尔虞我诈的阴谋之术,如今你战功赫赫,定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若是如此,不如离去!”
“你可知道我们要去往的是何地?”赵常武柔声问道。
“既然这里待不住,那只能前往新城了!”朱娴回道。
“新城!”赵常武喃喃说道,“此地路途遥远,再加上那里紧邻鲜虞,狼群遍地,民风彪悍,如今你有孕在身,身体能吃得消吗?”对此赵常武实在有些不放心。
“不还有一个月才生吗?新城路途再远,十日内便可到达,再说我可不想把孩子生在这个是非之地!”朱娴望着夫君犹疑的眼神,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笑着安慰道,“如今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我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至于所谓的狼群遍地,我夫君英勇善战,料定那些狼群也会知难而退,而民风彪悍,就更不是问题了,正好可以击退鲜虞人的袭扰啊!”
“你呀!”赵常武亲昵地捏了捏妻子的鼻子!笑着说道,有妻如此,他还有什么可犹疑的,在他看来,再大的困难也抵不过家人的支持!
次日朝堂,赵常武便提出返回封地之事,并将手中的兵权交了出来,在列的王公大臣对此如去掉肉中刺一般欢喜异常,而晋公更是如释重负,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他盯着站在殿堂之下的赵常武,缓缓地问道,“若赵将军执意如此,寡人也不便强留,将军有何要求不妨说出来,寡人定会应允!”
“禀君上,一直以来,鲜虞对我晋国一直虎视眈眈,新城紧邻鲜虞,若保晋国无忧,须有强兵方可,微臣恳请君上能许我三千精兵镇守边防,抵御鲜虞侵扰!”赵常武提议道。
“嗯!难得将军一片忠心,寡人允了!”晋公点点头,大声宣道,在他看来,赵常武统领的三万兵马都收了回来,还在意区区的三千人马吗?何况边境需要有人守,鲜虞更需要有人打,这些都交给赵常武来做,岂不更好,想到这里,晋公心中颇有些得意,说到底还是赵将军忠心!
朝议之后,赵常武如释重负,一切如他所料,他转身望望巍峨的褫祁宫,心中感慨万千,这几日就要离开此地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也未可知。
“赵将军是不是还有些不舍啊?”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传了过来。
赵常武一看,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从那身极为讲究的官服便可判断此人正是相国大人荀邑,赵常武盯着荀邑狡猾的眼神,回笑道,“既然不舍,为何离去,我看是相国大人多虑了!”
“老夫确实多虑了,赵将军这招以退为进倒是让老夫刮目相看,不过鲜虞可不好对付,赵将军还是小心为上!”荀邑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劳相国大人费心了!”赵常武回道,“不过在下这一离去,朝政之重担就全落在了大人身上,还望相国不要思虑过甚才是啊!”说着便双拳合抱,转身离去。
荀邑望着赵常武离去的背影,脸上泛起一片阴云,他本以为赵常武不过一介武夫,如今看来,此人不简单啊,轻轻松松就挣脱了争斗的漩涡,还落了个忠心耿耿的美名,最重要的是还带走了三千精兵,他知道这些兵马均是赵常武的心腹,有以一当十之力,不过自己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带走这些人,什么都不能做,毕竟攻打鲜虞的重任还要靠此人来完成,到时不管胜负如何,他,相国大人都能坐收渔利!
赵常武可管不了这么多,他要做的是挑选出他的三千精兵……
“将军此次离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身材魁梧,面膛黝黑的年轻军士,此人正是军中副将夏侯林。
“若是有缘总会再见的!”赵常武平静地说道。
“将军为何不让末将跟着去?”夏侯林有些激动地问道,“我只愿追随将军!”他知道自己从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士兵走到现在,全靠了赵将军的一路提携。
“此话可不能再说!”赵常武拍拍夏侯林的肩膀,示意道,“我走后,你要善待这些士兵,此重任非你墨属,你可明白?”
“可是末将还是舍不得将军,众将士也舍不得!”夏侯林有些不舍地回道。
“你能走到现在靠的是信念和忠心,今后也是如此!”说着又凑到夏侯林耳边轻声嘱咐道,“晋公之命要从!”
“将军的意思是?”夏侯林不解地问道。
“从命是最大的忠心,也是最好的信任!”赵常武嘱咐道,“看管好将士们,若是有个闪失,我定不饶你!”
“末将明白!”夏侯林盯着赵常武坚定的眼神,顿时恍然大悟,他高兴地回道,“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赵常武虽已卸去手中所有的兵权,但荀邑还是有些不甘心,在他看来赵常武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今看来是自己错了,他本想借晋公心中对赵常武的忌惮,除了此人,如今看来几乎是不可能了,赵常武以一招以退为进已博得了进攻的信任和忠心的美名,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就这样离去,而什么也不能做,想到这些荀邑心中别说又多气恼了。
“父亲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一位约莫十五六岁,高高瘦瘦的男孩问道,此人正是荀邑的长子荀长青。
“哎,赵常武轻松卸去兵权,三日后就要去封地新城了!”荀邑叹息道。
“这不正好如亲你知道赵常武手中的青云剑法无人能敌,若是你能学其一二,为父也不至于如此担忧!”荀邑说道。
“青云剑法?”荀长青吃惊地问道。
荀邑郑重地点点头。
“父亲无需担忧,既然无法得到此剑法,不如将此人除掉!”荀长青说道,接着凑到父亲耳边窃窃私语。
“糊涂!”荀邑拍案而起,大声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