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罗胜楠放下碗,见他打量那边,解释道“她们一家子十几口人,平时填不饱肚——长辈唆使下,个个混不吝啬”
收碗的公公继续补刀“鸡毛蒜皮的便宜都要占,跟滚刀肉似”
“公公”
侍奉的李攀一惊,忙不迭,道“我来收拾,你两歇歇”
其实是食笼里放有酒,可不敢给老两口看到。
准备放置碗的公公闻言,干瘪的手一顿,腊黄的脸色缓下来——以前他和女婿关系僵硬。
被侍候吃饱喝足的主母罗胜楠老怀大慰——谁说大户人家的阁男身子骨金贵?
现在不也会侍奉长辈?
至于,前阵子关于他的流言蜚语,现在老两口自动过滤了。
高坡自上而下都是梯田,远眺,罗家村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山村,峰峦陡壁,绿水桑林,进来只有一条马车宽的土路。
碗归笼好,满手油腻的李攀在环腰粗的大树上擦了擦——他怎么还好端端在?这树枝繁叶茂,上好的柴火。
“这树没人惦记吗?”
歇息的老两口闻言,目光一冽,声音不自觉提高“这树老祖宗栽树下的,谁敢动?”
给她扇风的公公补刀“罗家祖上迁移,这树苗也是从老家带的——旁日劳作,也能在树下歇歇脚”
见公公将秽语改口!知道犯了忌讳的李攀不语。
靠在一起的老两口可不知道他心思,主母罗胜楠像是解释,显摆道“祖上出过有品序的三品大官,只是,躲避兵祸倾扎,搬到了罗家村”
公公显然有荣焉,他手上的扇子扇得更欢。
来瑛朝怎么久的李攀自是知道三品大员的显赫,在盛世光景,完全不觑袭侯世家。
只是,现在老两口只能自吹自擂,而且,古代官本位制度,一个萝卜一个坑,想向上爬,就要将竞争对手踩在脚下。
他,并不看好罗家村的人能恢复祖上地位,他,在浔阳城见过太多没落的旧武勋世家。
西华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从权力政治中心上京,搬到偏居一隅的浔阳城。
要知道西华可是一流武将,祖上也是勋贵之后,现在,沦落到街上卖豆腐谋生。
三人婿辈说着话,对面人家的也送来了午饭,侍候水田的十来口忙不迭过来。
对面人家提食笼的姑娘在荫凉处摆开饭食,一缸色泽偏黄的素菜,一碟腌菜,一大桶稀饭。
十多人的份量让李攀砸舌——这姑娘臂力惊人,从下面提上来,他可拿不动。
“小九”
挽裤腿的女人问道“怎么晚了?”
叫小九的从他那边收回目光,听到姐姐责怪,心不在焉,道“我看老太太鼓捣水车,才误了事”
围成一圈嗦粥的女人们顺视线瞧过去,见李攀俏俏生生打量她们——毫不示弱,肆无忌惮自下而上把他打量了一遍。
侵略性的目光让李攀蹙眉,对面十几个女人太土了,丑先不提,那酸汗味就让他退避三舍,更别提“唬”人的目光。
赤裸裸的贪婪。
毫不掩饰。
“外面太阳大”
歇了一阵子的老两口见女婿皱眉看着对面,点头道“家里凉快”
“娘,我先走了”
提起地上的食笼,李攀沿着梯田下去。
对面坐成一圈的人见歇够的老两口下地,有人出声道。
“那个是胜楠家刚过门的女婿?”
“听邻里说来头还不小”
“是侯府的亲戚来着?”
“他村里弄出好大的阵仗”
“外面讨生活的人就是不一样,瞧罗香绫带回来的相公——这周身通透气质,跟庄稼人比肤白貌美,有精气神”
听着八个姐姐娘亲嘘里长短捻酸,小九放下舀粥的勺,吹开额前粘住的发丝,咬牙道“他弄的那个织布机,听老太太意思,是要开作坊鼓弄”
她抛出的话题,让快嚼快咽,企图多吃的一圈人停下了动作。
愣愣看着这个家里最小的妹妹。
“他刚才下去了,小九去讨个巧话”
自上而下看他背影的小九听到老娘的话,忙不迭点头,摔下舀粥的勺,起身跟了下去。
禾叶青绿。
沿梯田下来的李攀抚着两边坠出来的水稻,叶子比较割手,但,他还是忍不住喜爱——粮食代表了古代国之根本。
纵观古往今来,皇朝更迭起义,都是老百姓吃不起饭,导致王朝动荡覆灭。
用俗语来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罗家小相公”
健步如飞的小九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作坊鼓捣起来,长工总要招吧?”
她穿着灰色长衫,双手袖口挽起,偏黄的长发用布头绑住,因,营养不良,尖下巴的小脸呈腊黄色,偏态度眼神又很强势。
被特意堵在老两口看不到的山坳口,对面姑娘又咄咄逼人,四下打量完的李攀对这个村姑先天没了好感。
“这个不归我管,你得问老太太”
字正腔圆糯甜的嗓音让小九眼睛一亮,见他绕过自己而走,拉住他衣袖,忙泱泱道“小好人啊!你吱一声,族长肯定听你意见”
她年龄还没他大,反到先挑戏上他了!
让缠上的李攀蹙眉——他来到瑛朝怎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狗皮膏药。
当然,和她样貌,强势态度有关系,他对青椒一样的村姑没兴趣,要是,像罗婆婆那样熟透带清冷味道的女人,他感观会好一点。
“好人啊?”
小九见他不语,开始摇晃起来,碎碎念念,道“家里没营生,三家人合一起锅里抡饭吃”
想着脱身的李攀不至可否,道“等会我帮你问一下老太太”
“小相公心地真好”
得到答复,摇来晃去的小九一喜“我帮你提食笼”
她,不由分说抢了过去。
驻足的李攀蹙眉,越发对这个村姑减印象分,没大没小——姿意强势的态度,夹了对男子的藐视,没错,就是轻视。
大女子主义思想!
“罗香绫真是好福气”
“出去讨生活”
“比地里刨食吃的强太多”
“小相公唠会嗑?”
听她絮絮叨叨,步伐一致的李攀耳根不清净。
见他面色清冷,两条姣好的长腿交相辉映,小九暗暗吞了吞口水。
两人到了河边,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富贵相的老太太依然在鼓捣流水式的织布机,而,织出的布已有六尺长(两米多)顿时哄动了罗家村——平时村里最勤快的手艺人,一天能织出二尺(0.6米)布就了不得。
现在,流水式的织布机只用了两小时,干出了三个人一天的活。
“哎呦——罗家相公来了”
“真是孝顺——给老两口送饭”
“可不得了——以后刺绣房怕是不成了”
“织出的布到是细腻整齐——极好的成色”
“县城卖出去——怕是很走俏”
现场群情激愤,每个人都想靠近他,争取能说上一句话,落个脸熟。
指挥给织布机上线的的老太太看到他来了,赶紧对他招手,她眼神都没舍得从织布机上离开。
掂脚看的人给分开路,含笑的李攀对周围致意,他近前打量完摸摸鼻子——这老太太等人把流水式织布机宝贝得紧,不让不相干的人靠近。
“上线要按一下镌结构,弹出锲子,不转了才能换”
示意给织布机上线的老太太看向他,满头大汗的罗芳官反应过来,赶紧按了一下上线部件的镌,咔的一声,如销弹出一般,同时,上线的樯木部件停止供线。
细节见真章,镌合过线部件使用了积木卡扣结合体,一推可闭可关——这样做有两好处,换线快捷,又不影响下面的织布机继续转动,效率惊人。
这就是来自现代机器人的灵感,讲究操作简单易上手,而,他结合前人智慧,整出了一件无可挑剔的樯木材质流水式织布机。
“这物事好使”
瞧真切的老太太惊叉“你来看看这布织的怎么样?——你弄出来的东西,大家心里没底”
旁观的人听到前面这句话不以为意,之前族长说了不下十遍。
眨眼的李攀把几人珍重托住的布接过,他仔细抚了一下,触感细腻,基本没磕碜,入目排的线非常整齐——总的来说,比粗糙的麻布强,但,又比手工织的绸缎强的有限。
不过,强终究是强,他,估摸销量不成问题,而且,流水式织布机有一比六的效率,还是很有搞头。
不说,能让罗家村的人大富大贵,但,奔小康不成问题,当然,是按瑛朝的经济体系算的。
“跟预期没两样”
他言简意骇,但,释放的信息让周围人高兴不已,这织布机已经给他们太多的惊喜。
流水式织布机重新工作,伴着河里水车转响及织布机独特的“嗤嗤”工作声,现场比看戏还热闹。
对周围的哄动,推动的李攀不以为意,给建议道“河两边可以修长廊似的刺绣房,上面也要屯湖围道——旱季雨季,织布机也可以继续工作”
见他伸手指点,侃侃而谈,那扑面而来的沉稳自信,对周围人影响极大,纷纷侧目掂脚。
面色带些紧张的老太太,跟身边几个族老商量起来,等候的李攀在人群后面看见了大嫂的相公谷阿莫,还有小金,罗婆婆。
“河两边都是上好的水田,要商量迁移补偿事宜”
说话的老太太看了看吵闹族人,复继续道“这织布机能赶制多少台?一月能否盈利七千两?”
她,目光烔烔,其余族老也是忙不迭点头,脸色紧张。
计算完河面长度的李攀,给出保守数字“河两面能放置二百台水车一体的织布机,至于盈利方面,稍运作一下,一月赚几万两不成问题”
他,轻描淡写,周围罗家村的人可是鸦雀无声——族中公产都没有一万两,何况是二万两?
以,族中原刺绣房为例,一月盈利只有五百两,一年最多八千两收入,而,县城买的到三进三出大宅院,也不过五千两左右。
“前期修长廊,木材损耗,雇佣长工,迁移补偿怕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就樯木村里是找不到怎么多,得跟木材商人赊欠”
听老太太说族中没钱,不语的李攀琢磨了一下——河两岸各修一条二百多米打通的长廊,从,平整地面,到铺上悬空地板(防潮)及一层的高度的阁楼,他,估摸材料人工支出,要,二万五千两银子。
当然,请的师傅,材料占了支出大头。
“浣溪纱的生意,鼓捣出来,两月就回本盈利——三七分利,村里还是有赚头”
几天没谈拢的分成,今天摊了出来,牵头的李攀挥舞胡萝卜,掌握资源的老太太裁夺。
“晚上开族中大会再议”老太太和族老对视
闻言李攀蹙眉,他,综合所有因素,给出三七分成已经是很公平。
思考的老太太见他不语,出声解释,道“这算是族中大事,要大家伙一起商量”
“嗯”
不快的李攀丢下这句话就走——他认为没太多可商量余地,他三村里七,已经很厚道了,他语重心长,道“晚上再商议”
“等等”
闻言老太太心里突突,上次罗家小相公也是这模样,转身脸就冷了“现在也可以商量着吗!”她伸手示意他回来
饥肠辘辘的李攀摆手,他近前拿回食笼,听到了影响他心情的一句话。
挤掉旁边的人小九探究道“食笼里面提的酒吗?”
迈起长腿的李攀不愉“随便揭开别人的东西看,谁教你怎么做的?”
说自己没礼貌?小九踢掉碍脚的石头,不以为意,道“看看怎么啦?又不会少块肉”
说着,她嗤笑一声。
脑壳疼李攀,他对围观看热闹的谷阿莫、小金,罗婆婆,道“到我家做东!”
三人忙不迭过来,犹豫的罗婆婆见有四个人同行,免了瓜田李下,在异样心思下,极有韵味走了过来。
旁人见状只以为他是请德高望重村大夫罗婆婆看病——毕竟男子每月都有几天不舒服。
“不是叫你们先吃吗?”
谷阿莫,小金,罗昭阳听到李攀的话,七嘴八舌,道“主家不回来,哪里好意思吃?”
“而且,这边热闹,顺便来瞧个稀罕劲”
说着,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显然想到了新奇事物,流水式织布机,心有荣焉。
额臻首的李攀见并肩走的罗婆婆眼神时常飘向他,侧过去耳语,道“秀秀姐?”
“正经点,怎么多人瞧着呢!”
一惊的罗婆婆赶紧四下张望,藏在黑丝里的耳尖抖了抖,蹙眉道“弟弟私下喊就行了,别人听到闹出闲话来”
见她烟火味流露,和往日的高冷截然相反,捉弄心思上来的李攀扭了扭她的A4腰。
“你这人”
没想到这一茬的罗婆婆惊悚,忙扒拉开他的手,语气急促,道“你作死啊?”
说着,看了看旁边并排说话的小金小九。
做贼心虚的李攀也打量身旁的谷阿莫罗昭阳。
中间并排走的两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没经历过的罗婆婆更是生出怪异感。
“妹弟?”
和罗昭阳说话的谷阿莫神经兮兮扭过头来“一月真的能挣几万两吗?”
“可以”
被罗秀秀若有若蹭着的李攀一惊,不假思索,道“运作一下——名气上来了,几万两不成问题”
“弟弟?”
罗婆婆贴近轻声,道“我心里热乎乎”
肉麻的土味情话!
让李攀没反应过来——罗婆婆胆子好大,还会举一反三,反到挑逗起他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瑛朝女权社会,他一撩,拨,释放一点信号,女人基因里的打情骂俏演变起来?
罗家小院内的饭菜已经凉了,李攀、罗婆婆、罗昭阳,小金就坐,至于,跟进来的小九被谷阿莫挡在了门外——两家人关系不和。
“我进来拉个屎不成吗?”小九对谷阿莫嗤鼻,道
挡在门口的谷阿莫让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小九避开他,施施然然走了进来,当看到八仙桌上有果酒有鸡肉,自来熟道“好人咧!不介意添双筷子吧?”
给小金夹菜的李攀闻言,平淡道“你要是讨巧点,自是可以——不然,把你头打歪了”
他说着挥舞了一下筷子。
吃碗里鸡肉的小金嗤笑出来,罗昭阳,谷阿莫,罗婆婆也是忍俊不住。
“好人咧”小九贴到桌上,继续道“乡下人那能跟你们城里人比——不骂骂咧咧说上两句,全身都不得劲”
说着,取过碗,自顾倒上酒抿了一口。
大家看着她胡塞喝酒吃菜,让惊到了。
独桌上的罗秀秀神色没变化,她沉浸在摸李攀玉润的长腿,当然,是经过她试探蹭之后,他默认的,所以,她胆子变大了不少。
吐掉骨头的小九,苦大仇深,道“我家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肉了——这鸡肉沾酱料好吃,鸡骨一吐就掉了”
被蹭的李攀眨眼——他刚抚了一下罗秀秀的腿,扎手的腿毛让他惊住了,跟罗香绫一样。
反到是他,吞掉穿越过来的青蒙珠,他,身体容光焕发,肌肤越发白净,连脸上的绒毛都找不到了。
“鸡汤冷掉就不要吃了”李攀对用勺子珍重舀鸡汤的小金道——鸡汤上面全是一层冻油
“没事啊!”小金放下碗,不好意思,道“我家里也好久没吃肉了”
“咳”
自斟的李攀汗颜,他来到瑛朝怎么久,还没吃个生活的苦——以前,余小翠都会想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
“你想不想学门手艺?”
桌上众人惊讶看着他——罗芳官的事情村里都传遍了,就是因为拜了他为师,跟他学手艺。
“我?”
事件中心的小金更是不知所措——村里为了织布机的事情大动干戈,罗芳官更是成为炙手可热的后生,她平时就是一个小透明,从没想过能参与族中大事中去。
“我、我、我真的可以吗?”
“肯定可以”李攀鼓励道——他选小金当然有理由,她看着比较憨厚,而老实人调教一番,忠诚度肯定比罗芳官好。
见她呐呐不语!
李攀继续道“等会你跟我去木匠房”
他打算教她做那个用特殊手段镌合的悬空变速箱,而,罗芳官做齿轮——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师傅”
离开桌的小金颤声喊了一句,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家里穷的都开揭不开锅了“请受徒儿七拜”
桌上的人看着她郑重叩了七下头,都觉得极具戏剧性——小金何德何能拜他为师?
“好人好人”
小九看到村里最被人瞧不起的小金都能拜他为师,立刻推翻之前的想法,忙道“我可以拜你为师吗?我肯定乖巧”
端坐不动的李攀对小九摆手,示意小金起来,语重心长,道“一日为师百日恩,可比肩天地——礼修就不收你的了,可学你的师姐,敬茶便可”
目瞪口呆的罗秀秀不敢置信,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前面那个罗芳官还能说是合情合理,至于眼前的小金。
“你收她当徒弟,村里会惹来非议的”
对罗秀秀的话,有计算的李攀不至可否,难道他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还是他收徒弟也要别人指排?显然是不可能。
“妹弟”谷阿莫忍不住了“你不跟娘和爹通通气吗?——上次老两口就有很大意见了,我们家后生多的是”
他,话落下,桌上冷了下来——古代宗族社会不假,但,是顾小家才有大家。
“不用娘操心”李攀面无表情打断道
郁结的谷阿莫不语——想不通他何故便宜外人?
“小金跟上”
听到李攀喊她,依然呆滞的小金一颤,忙起身跟在后面,其余人看着两人走远,心思各异。
“好人好人”
反应过来的小九急得额间冒汗,屁颠屁颠,道“我可以给你打下手,工钱给三枣两枣——我给你当牛做马”
心情不好的李攀不想搭理她——他走在村里,看到田陇地头边很热闹,特别是收到河两岸将水田迁移补偿的事情——喧嚣直上。
“罗家相公吃饭了吗?”
“刚老太太说水田要平掉——那不是糟蹋粮食吗?”
“眼界浅你,放置那织布机,银子还不是跟淌水一样赚”
“听说平掉水田,老太太会给银钱补偿”
“这个敢情好,老太太最明事理了”
迈腿的李攀听着周围人讨论,意思他听出来了——粮食不粮食无所谓,只要钱补到位就行了。
木匠房空置,没热闹看也没有人在这里围观,他的大徒弟,罗芳官在河边鼓捣织布机,闲不住的老太太自然也在那里。
“小九门口盯着”李攀复继续道“你跟我进西房”
满心期待的小九听到李攀让她去门口站哨,非常不满,忐忑的小金听到喊她,忙点头。
“快去”看到小九磨蹭赖在这里,李攀不耐烦,道“你可以回家,我这里不需要你”
“哦哦”小九直接无视了他后面这句话,轻重她当然拎得清——近水楼台先得月。
西房内李攀将粗糙的圆规、刻度尺、线卡尺拿了出来,上手道“我边做边教你”
他,有当师傅的经验——理论实践结合的方法才是最有效果,就算两人理论知识全部吃透,也不会做,现代集大成的技术知识,瑛朝人理解不了。
“近前一点”李攀示意手足无措的小金蹲下瞧仔细些,继续道“我又不是家里的母老虎,能吃你不成?”
紧张的小金嗤笑了出来,语气欢快,道“我娘就经常吼我爹,还打他咧”
话题偏了,意纠过来的李攀严肃,道“三样东西是看家法宝——你手生疏,也没这么多樯木料给你报废,学会了用圆规、刻度尺、线性卡尺,你很快就能上手了”
他,说着亲手示范怎么用三样东西,边细心解释。
“圆规是画圆工具——有两只脚,上端铰接,下端可调节脚架尺寸,能画出一个标准的满圆,有利于中间圆沿打孔,做镌结构的悬空变速圆盒”
“这镌结构的悬空变速盒——里面每一寸空间都是利用到极致,每一个结构都是互相牵连,有利于防盗暴力拆解”
蹲地上的小金弱弱,道“你说怎么多,我记不住”
说着眼神飘乎,不敢看他。
闻言李攀蹙眉,按耐住心情,道“你来上手”
“要是弄坏了?”
小金连忙摆手,脸通红道“师傅多说几次,我应该能记住”
见她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剔透的李攀那有时间多等,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我手把手教你,你师姐也是这样学”
听到自己不是最笨的,小金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按指示拿过旁边的樯木板开锯。
“先用圆规画圆,尺寸有了,可以开锯”
“锯完打磨好沿边毛刺”
“两边再画两条半圆弧线”
“沿着线凹凸对凿”
两个时辰后,在李攀手把手教唆下,相当于瑛朝人学二加八怎么简单,当然,这是有工具辅助的情况下。
一个半成品做出来了,这是个拼起来能顺时针扭矩的圆盒子,用特殊手段“凹凸”对称镌合的,至于,里面更细致的樯木锲接结构,他没教她,他打算自己动手做那几个部件,拼接也是。
而,两个徒弟只负责做外边的部件,他做中间的东西及整体组装,他,弄这么复杂,就是为了跟老太太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时间在不知不觉流走,忙活一下午,虽然她磕磕碰碰,效果李攀还算满意,他相信等她熟悉了,会越做越快。
“放下手中的活,今天先到这里”李攀见她沉浸在其中,打断道
“不做了吗?”小金满头大汗,弱弱道“手上这个马上就忙完了”
由于他温润态度,丝毫没严师派头,让她担心的非打即骂没发生,所以,胆气大了不少。
两人出了院子很意外,外边站着一群人,小金的老娘和爹就在其中,但,现场出其的安静。
“老太太叫你到祠堂商议动工日期”小九止不住羡慕道
“罗家小相公太感谢你了,小金这孩子痴笨,让她当徒弟,真是看得起她——不中意不听话,尽管胡摔海打”
小金四十岁的老娘活络着,边拿过小金她爹提的一框鸡蛋。
“放我家里吧!”
李攀打量完那几十个鸡蛋,继续道“我要到祠堂那里”
“该得该得”
小金的老娘忙点头,嘴巴咧开,道“你是贵人,乡下人没你想的周到,合该送到你家里”
说着踢了一脚小金闷葫芦似的老爹,让他送鸡蛋去。
懂人情世界故的李攀等她絮絮完,打断道“我带她去祠堂认认人,和大家熟悉熟悉”
见他说的简练,小金四十岁的老娘当然懂其中意思——她刚才知道消息,左邻右舍可是一阵吃醋捻酸——就差说她一家子走了狗屎运。
“罗家小相公体已人——女儿啊!好好听你师傅的话,家里给你留饭菜”
不语的小金目送老娘走远,泱泱道“我娘经常打我,分的饭菜也比上面的两个姐姐少”
听她抱怨不公,似乎有家丑外露的嫌疑,李攀一乐,他还以为她是二木头呢!
平时她可是沉默寡言,胆小慎微,充当透明人的角色。
两人到祠堂的时候,太阳只剩一点余辉,而,祠外站了满满当当的人,都是掂脚向里面瞧,显然听说了这次安置流水式织布机,有利可图。
“让一下”
守候在祠外的罗芳官看到师傅过来,忙分开挤在一起的人,近前殷勤,道“师傅你过来了啊?——师妹以后记得该改口喊我师姐了”
她先讨好了李攀,又卖弄了一下小金,祠外的人纷纷哄笑。
罗家祠堂是一个三殿的高门大祠,按顺序摆放的几十个灵牌香火燎绕下,手放扶椅的李攀看不清上面的名字,不过他知道——能摆放在主殿的灵牌都是每任族长、族老及德高望重之辈。
殿内分好主次落座,罗芳官在他面前斟下茶水,放置时令瓜果,随后坐在了他左手第一个位置,落后一点的是小金,而,他右手边则坐着裤腿泥巴都没洗干净的老两口。
对面一排座椅坐的是四位穿绸缎的族老,一袭绿衫的罗婆婆也在其中,而,富贵相的老太太坐在朝殿外的主位下。
“河两岸修长廊的水田是怎么合计的,一分田补五两银钱”
安坐不语的李攀知道老太太是说给他听的,显然他没来之前,大家就已经商讨过——不过,一分田补偿五两银钱虚高。
何况,水田里的粮食没成熟,后期收割,人工成本颇高,但,考虑到收卖村里人心,他道“可以”
注视他的老太太见他附议,向几个族老点了点头,至于,坐在族老席的罗婆婆不好发声,外头站着的罗家村人可是乐开了花——谁家在河两岸没几分水田?
“考虑到修长廊侵占了十几亩上好水田——官府那里还要正常缴纳田地税,合计了一下,补偿公中和官府那边,需要五千八百两”
蹙眉的李攀打断老太太的话“官府那里能不能运作一下?——将缴的地税给免了?”
闻言老太太和几个族老对视一眼,抛出之前商量好的事情“罗家村在官府里没人——到是罗家小相公可以借娘家的势,在官府中运作一下”
闻言李攀不语——他能借到侯府的势吗?根本不可能。
他,也就和栾玉(赵府护卫长)有点瓜田李下交情,其余人他根本不熟,何况栾玉是武官,手也伸不了怎么长,能管到官府中的事情。
“正常纳田税吧!”
殿内的人见他皱眉不肯动用娘家的势,不由纷纷猜测起来,甚至,生出些异样心思——传闻他和侯府沾亲,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动声色的老太太继续道“同时屯湖围道、修建放织布机的长廊、及木材购置,雇佣长工成本,需要一万五千两”
闻言李攀计算了一下,成本颇高——因为古代没有机械设备开挖,屯湖围道非常损耗人力物力。
另外,购置特殊材质的樯木,也异常昂贵,还有外包出去樯木部件,请师傅做,给的工钱也不菲。
他,粗略整合完,同时进行三件事情,至少需要一千多人奔走。
“河靠近房舍的地方再修二层能放置两百台手动织布的阁楼——投进去的钱银,一个月能回本盈利”
他,打算迈的脚步再大些,好尽快分红赚钱。
没想到这一步的老太太脸变色,沉吟道“河边放置两百台织布机,公中已捉襟见肘,再修负担不起”
几个族老忙不迭附和——放置两百台织布机,族中已然到了破产边沿。
安坐的李攀见老太太族老们畏首畏尾,打断道“现在已经投入了两万两,后面耗材及分割损耗,分红不足一万两”
“另外,修一座二层高的阁楼放两百台织布机也不费事,占用的资源小,结合下来来,一月能收入六七万两”
(四百台自动织布机二十四小时工作)
闭口不言的老两口和罗芳官小金见他侃侃而谈,时常否定老太太的话,惊讶不已——族长平时可是一言九鼎。
老太太和族老们商议讨论过,还是拒绝,道“公中已没有银钱投入”
想到对策的李攀,不以为意,道“都是一家子人,有钱兄弟姐妹们一起赚吗!——大伙一起往里面投钱,到时给本钱给利银,雇工的位置也先给他留一个”
周围的人先前让他“唬”住,现在听到他卖弄的话都笑了出来,不过,效果出奇的好,站着听的人都涌跃掏私房钱贴进去——显然,见识了流水式织布机,认为投进去稳赚不赔。
“肃静一下”
主位的老太太见外头的人吵闹不停,打断道“罗家小相公,你要三成分红是吧?”
闻言周围的人笑不出来了,心思各异,静观事态后续。
“各位抬爱”
安坐的李攀面面俱到,道“这营生按功劳大小分成,合情合理,谁投入的多,谁就分大头——大伙也可以找亲戚们一起赚钱”
颇有点像传销。
罗家村的人听到这点子,一阵哄笑,殿内的人也是不停额首,气氛空场热烈。
“动动嘴皮子就分走三成,太不厚道了”
“说的有道理,雇佣长工,安置的田地,购置木料,那样不是我们罗家村的,他,分三成也太多了”
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各人开始捻酸眼红,心里不平衡,现场顿时失控,吵闹声差点把殿顶给掀掉。
里面的人不动声色看着外边吵,老两口罗芳官小金都是紧张不已,抿嘴看着失控的人群。
周围人声讨了一阵子,见他不说话,更是众口一词。
安坐的李攀面无表情,他甚至猜测这是老太太安排的托。
“你出力少,分一两成就够了,何故要贪怎么多?”
“就是就是”
“大伙眼睛看着呢!”
闻言李攀确定是老太太安排的托,站起来扬声,道“刚才是谁说的?——站出来”
“哦豁”周围的人见他声音糯甜,纷纷起哄耻笑,甚至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姑娘站了出来。
“三娘我喊的”
“对对对,也有我”
叠手的李攀面无表情看着两人,他才不受这窝囊气,冷冷道“流水式的织布机属于我——和外头的大商人合作,分三成,别人也觉得我谦恭厚道,就算,不合起来做,卖掉图纸我也能获利十几万两,你们凭什么说我出力少?”
他,将事情剖析清楚,刚才吵闹的人鸦雀无声。
殿内的老太太和族老们对视一眼,出声打断,道“罗家小相公说的不错,大家别计较怎么多了——谁出力多寡,我们几个心里都有数”
裁定公平公正——阻止了族人们声讨,又声援安慰了他,好人全让她做了,剔透的李攀怎么可能算了,他笑吟吟,道
“三成分红我觉得太少了,分四成才合适”
罗家村的人听到他得寸进尺,惊讶看着他,声音汇聚下,大有之前态势。
“女婿啊!”
坐立不安的老两口插口道“分三成我们家也够用了,四成就不必了——大家忙里忙外,都不容易”
一惊的老太太太和几个族老对视一眼,不愉问道“刚不是说了分三成吗?”
重新安坐的李攀,语重心长,道“这两货不识抬举,以后族中事情就不要让她们参与了——好人她们都做了,反倒我这个为大家着想的人,成了恶人了”
听他指桑骂槐!了解其中内情的老太太和几个族老们脸臊的通红。
“那就这样办吧!”
听老太太丢下这句话,安坐的李攀出了口气——惩治了一下瑛朝的喷子。
当出头鸟的两人傻眼,凌乱一阵,忙不迭道“罗家小相公——刚才一时失言,多有冒犯了”
安坐的李攀那有心情听两个人解释,何况,两人态度敷衍,他向大家解释,道“不听两人点拨,不分四成我还觉得吃亏呢!”
他将锅甩在了两人头上。
周围的人闻言一阵哗然——僧多粥少,分三成跟分四成,是有区别的,众人纷纷上前拉扯两人,将两人推出了殿内。
安坐的李攀看得暗爽——这老太太三番两次撩拨他,但,这是要负出代价的——这流水式织布机制造方法攥在他手里,他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不语的老太太和几个族老默然看着事态发展,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金那丫头年龄不行”
“黄毛丫头办事不牢”
“村里后生多,罗家小相公再物色一个伶俐的徒弟”
安坐的李攀听到族老们和外面的人这样说,知道肉戏上来了,他不紧不慢,道“小金这丫头乖巧的很,上手也快,一个下午就学成了”
老两口听到这一茬脸色难看,纠衣角的小金看向他,罗芳官咬牙不语——乖不乖巧,伶不伶俐都是细枝未节,有他的圆规、刻度尺、线卡尺——就算是一头猪,照模照样也做得出来。
“不妥不妥”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没准漏口风就说出去了”
“应该挑选一个稳重的”
外面的人七嘴八舌,殿内的族老们也是不停附和,主位的老太太看着大家议,罗婆婆更是只带了一双耳朵,只听不说。
了解内情的李攀嗤之以鼻——这些人单纯就是看不起小金,她一家人平时低声下气惯了,小金猛然骑到她们头上,显然无法接受。
各人心思他也猜到一二——你家穷就该穷一辈子,翻身是不可能的,眼红捻酸必不细说。
“收徒讲究眼缘,不是你们说了才算”
他硬刚了回去,力挺小金。
周围的人闻言安静了下来,外面的人和殿内的人都看着他,表情各异,脸上带着不满——他太过霸道了。
一言不发的老太太裁夺,道“都是罗家村的后生,大家就不要计较怎么多了”
她说是怎么说,心里还是很满意——罗家小相公年轻气盛,直接否定大家的话,无疑会得罪很多人,殊不知族中大会都是大家妥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