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天涯上。
云倾月醒来时,日头当空,竹屋外不停传来剑啸声。
只见悬崖边,大树旁,圆石上,一道身影于方寸之间,辗转腾挪。
云倾月看得心惊肉跳,走了过来,道:“师兄,在这上面练剑,你不怕吗?”
君慕月停了下来,看向天空,眸子中多了几分惆怅,道:“怕!也许,一个人,只有在生死边缘徘徊,才会对死亡感到麻木吧。”
云倾月不知他心情为何低落,道:“师兄,生死自有天命,何必想这么多。”
“也许吧!”
君慕月跳了下来,忽然胸口发闷,头晕目眩,哇的吐出血来。
云倾月惊叫道:“师兄,师兄!”
宁不回闻声赶至,见君慕月脸上发青,缭绕一股浓郁紫气,道:“不好!天煞发作了!”
再不迟疑,抱着君慕月,往后山冲去。
云倾月赶到时,君慕月已泡在寒潭中,李剑主盘坐在一边,脸上布满紫煞。
云倾月见君慕月双目紧闭,嘴唇发白,哽咽道:“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过了半响,君慕月咳嗽一声,醒了过来,道:“师妹,你来了。”
云倾月哽咽道:“师兄,你怎么了。”
君慕月虚弱道:“师妹,我怕是不行了,认识你,是我最快乐的事情。我若死了……”
云倾月哭着道:“我不要你说,我不要你说……”
君慕月道:“师妹,你的眼睛很美。”
云倾月大哭道:“那你就要好好活着,我天天给你看我的眼睛,日也看,夜也看,直到看腻为止。”
这时,李剑主脸上紫煞慢慢褪去,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人都没事了,腻歪什么呢。”
云倾月脸上挂着泪珠,愣了一下:“没事了?”
君慕月被呛了一下,道:“师叔,我这还没演完呢!”
“好哇,你敢骗我!”云倾月又羞又恼,拿拳头锤他。
君慕月要死是假的,虚弱却是真的,顿时连连咳嗽,吓得云倾月住了手。
李剑主道:“这次虽然替你吸干了天煞,但煞气之强,连我都险些抵挡不住。下一次再发作,我可没本事再保住你的命了。”
君慕月目光黯淡,道:“生死有命,这些我都懂的。”
云倾月脸色一白,道:“什么天煞?师兄究竟怎么了。”
李剑主叹了口气,道:“当年君家满门被杀,只剩下你师兄这根独苗。你宁师伯带他上山时,还是婴儿的他,就被人种下了天煞,只剩下一口气。我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对这天煞却无能为力。只能在煞气发作时,替他吸去煞气。可是这些年,煞气越来越重,连我都险些抵挡不住。我不知道,你师兄还能撑多久。”
云倾月花容失色,哽咽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李剑主沉默一下,点点头道:“嗯,那只有去造化山升仙之地,寻一线生机了。”
君慕月临走的那一天,下起了鹅毛大雪。
云倾月给他准备了爱吃的糕点,道:“师兄,你一定快点回来。你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找谁说话。”
君慕月笑道:“放心,我最多一年就回来了。”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有十二个时辰,那要四千三百八十个时辰才能见到你。”云倾月掰着手指算了又算,摇着君慕月的手,“师兄,真的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我不想等,我也要去。”
君慕月握着她手,拍了拍,道:“乖,我很快就回来了,师兄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
云倾月瘪着嘴,道:“那要到什么时候?”
君慕月看着那棵老树,刮刮她的鼻子,道:“那,等这棵老树发芽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一定要等我啊!”
第一天,白雪茫茫,她看着愁云惨淡,心想:“师兄啊师兄,你穿的那么少,不知道现在冷不冷,饿不饿。”
第二天,大雪依旧,她叹了口气:“雪啊雪,你下的这样大,我的师兄可要挨饿受冻了。”
第三天,雪驻,她看着沉寂的老树,蛾眉微蹙:“树啊树,你怎么还没动静。你早点发芽,师兄也早点回来。”
这场雪持续了三个月,终于开始消融,然而那棵老树依旧没有动静。
第一年,师兄没有回来。
第二年,师兄没有回来。
第三年,师兄没有回来。
直到第四年,终于有了师兄的消息:“听说了没有,君慕月在大浮屠教大开杀戒,并宣布投身魔门,脱离剑一道,改名君亦邪。”
她回到孤天涯,坐到大石上,俏脸贴上枯树,轻轻道:“听说师兄杀了很多人,那他们,一定是该杀吧。”
第六年,君慕月没有出现,第七年,第八年依旧如此。
宁不回却上了孤天峰,道:“你何必这样,他不会回来了。”
倾月呆呆道:“他会回来的。”
宁不回叹了口气,自己下了山,临走不忘回头说了一句:“有些事情,终究是没有结果,你何必苦等。”
云倾月没有说话,脸颊贴着那颗老树,耳畔又是离别时的声音:
“那,等这棵老树发芽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一定要等我啊!”
这句话反反复复,萦绕耳畔,她这一等便是十年。
天不知何时亮了,零星地飘起雪花,君亦邪已不见踪影。
倾月走进竹屋,这是君慕月的屋子,房中摆设没变,只是多了她的东西,这样,他和她还是在一起。
墙上挂着君慕月的画像,她看着看着,将画像按在胸口,痴痴念道:“师兄,师兄!”
她日日夜夜,念他想他,相思入骨,相思入画。
没多久,云倾月来到危崖边,枯树旁。
那一块石上,是他练剑的地方。自他走后,她就住在了这里,看他看过的风景,练他练过的剑法。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觉得,他还在自己身边。
天空之上,彤云密布,一片片雪花飘了下来,一如他走的那一天。
她走过去,拨开树上的积雪,几颗嫩芽,映入了眼帘。
她怔了怔,喃喃道:“发芽了呢!”
可是,即便是枯木逢春,过去的终将逝去,而那个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白雪茫茫,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她眉间发上,青丝染雪,衣衫凝霜。
她就这样站着,站着,雪越堆越多,越堆越多,渐渐变成了雪人。
那句话依旧萦绕耳畔:“那,等这棵老树发芽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一定要等我啊!”
她笑了。
她等到了老树发芽,却再也等不到那个人了。
只见大雪中,危崖上,枯树旁,那一位红衣女子高举酒囊,相思也好,情殇也罢,都随烈酒,入了愁肠。
一滴泪水,自眼角流下,随清风,随雪花,飘落断崖。
耳畔依旧回荡着那少年的情话:
“那,等这棵老树发芽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一定要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