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从晨起行事,还才稍许恍惚,便已寒虫夕鸣。
时间是真的不耐久,开春的风的确像往年一般的温冷,天正三年的时光,已让出水町的高挑少年眉眼愈显清秀。
“我来了,”
声随人至,少年像是回家一样毫不客气的朝屋里喊了一句,便将蓑衣内的包裹放入了门内。
雨水顺着斗笠淌着流入蓑衣的内外,内里也湿了一片了,自然他虽像往日一般身裹小袖,可是水冷着,风吹着,还是会忍不住两只手搓到一块,嘴对着手心呵足了一口气,然后瞧个没人的地方,手伸进去,使劲的拧了拧衣服。
町内参勤,是墨依心怀自然在一年前就被授予的并不正式的职位。
而这位置是代官以下的募集人,或者说是村“惣”(通总,意思是村落自治组)以及町组的书写人。
此位置自然是毫无实权的,而墨依在往日大多也是帮壬野村向出水町或者是其他贵人写借贷条状,或者向代官以及总村“乙名”(类似村长,之后用村长代指)解释军役帐所出。
工作不多,然而琐碎繁忙,还亏着在某一世所经过的九年义务教育培养的秀秀的学习书写习惯,才能让他胜任如此。
而墨依这世的父亲在几年前就已经战死在日向国不知道哪个角落,他的母亲,在父亲战死后的某一日,跟着一个落魄的老男人离开了城町。
所以也亏着读写这几分能力,墨依在旁人眼中,很是出乎意料的养活了自己和自己以下的弟弟妹妹。
而他这一家子,无非是破落小武士的战国日常,墨依也没有什么怨恨的。
不过倒是听其他人说过,那个找他母亲的男人是她之前的男人,之前到底有多久,发生了什么,这些男男女女之内的龌龊事谁又想知道呢?
反正那时候那个女人抛弃了墨依包括着出生还不到两年一对亲生儿女,就从此奔向幸福的明天去了就是一个事实。
生活总是这么不咸不淡,偶尔来点冰冷,如果不是墨依是再世来人,也不过会成为饿毙在路边的三份枯骨罢了。
养不活丢孩子这事情虽然说不负责,可是做的人多了,便有他的几分道理。
少年摸着自己的腰上,取下一个小盒,而小盒里是放着一支墨笔和一小片碳直,他当然有着自己的工作。
“雨下的真不是时候。”
少年稍微有点不开心的抱怨道,他轻轻的跺着身子,抖着蓑衣外的水,而身旁咋一出门迎接“贵客”的僧者直接被突如其来的水滴洒着满身,然而却又毫不在意持钵轻笑道,
“春雨贵如油。”
自然墨依抖衣是故意的,喊门后,哪有站在正门震衣的,所以那明亮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即使很快收敛住了,可是还是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他真不是个好孩子,可惜这僧人似乎从来不动怒来着,这么多年来,少年的恶作剧好多次了,他还是像个笑脸弥勒。
不过僧人刚说的那句俗语,墨依还是记得的,那是明朝解缙所言。
俗语在前世他自然学过,可是作者的称谓谁又记得清呢,还是眼前僧者教过他的语词中他才学到的。
唐文,在天正三年还是有点难学的,越是近于如今的皇朝,在这个狭长的岛国越是只能听得一些只言片语。
墨依从一开始就明白这僧者的学问涉及的太广了,的确也让人摸不到他曾经的过往。
不过在这个年代,又有谁不有点小秘密呢,墨依才不在乎这些,而他来町里这和尚的间所也无非是为了换米和帮着和尚仲裁代官以村总之间的条状。
像往常一样的工作,所以她快步穿过了正门,却不巧撞上了和和尚同出的一个壮年武士。
气质举止带着几分从容,打扮是稀疏平常的,也是平民一般的小袖常服,可是腰上的那把刀刃的刀柄上却印刻着丸十字。
岛津家的大人,墨依眼睛尖的很呢。
可是到了这时,他脑袋里的一闪而过的不是行为乖张,却是佩服壬野村总村乙名的上访能力,
似乎那个叫助一的龌龊庄稼汉,叫来仲裁的不是一般的家伙。
僧人与贵人,
僧者作为出水町外唯一寺庙的修行人和曾经隐居的贵人,身份高贵,然而明显已经失去了权柄,而这个武士,
很快明白自己行为举止失措的墨依很是乖巧的低下头不咸不淡的行了一礼,然后错身而过,一路低身像是要逃命一般穿过厅堂。
在厅堂的里间却都是和他一样耷拉着脑袋浑身沾着土泥的破落汉子们和一个滚来滚去的像是被猫咪捕抓的绒布球。
不对,那是个比他矮半个身子的小男孩像猫一样抓着他的衣服的腰扣,装着像小大人一样评论道,
“你的行礼怎么如此的敷衍,不符合礼数!”
“我又不是武士,哪懂什么礼数,”
墨依完全不认识那个滚来滚去的华服的男孩,可是他不经意触着这小家伙的华服衣质,也很快的知晓这个小家伙也和那个佩着丸十字的武士一样不一般。
不一般也就意味着不能得罪,他可是只是町内参勤拿粮的,被一个小贵族扯着自己的衣服总不是个事。
所以她像搬娃娃一般将男孩搂起来,然后轻轻的放在路边,以免自己踢着了啥贵重东西,真的开始倒霉了,可是一旁的小男孩咬着自己的手指,反而是坐在墨依把自己安放的位置上,不解的自言自语道,
“你长得这么干净,怎么也是里面的那些人呢?”
里面的总村乙名助一脸上有一道疤,疤痕上还有着泥土,虽然为了这次的借状洗干净了衣服,可是肋下的那个明显的大洞应该是他夫人还来不及补的,
而坐在总村乙名对面的男人虽然身穿着干净的小衣,可是手指上粗大的骨节却也是暴露着他农人的身份,熊谷左卫门,在“春成钱”(向大名春季缴纳税款)时借了壬野村四十贯的男人。
有钱的男人和没钱的穷汉,所以墨依在他们之间找了个角落,拿出了怀中的墨笔和纸张,而在僧者的主位的小几上早放着这次纠纷的借状。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小几摊开的白纸上书写的这行字取自于庄子,而在一旁摆着京都来的最时新的五営成笔,自然是让在十多年前用惯了晨光笔芯的墨依口头羡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