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不想当太子妃。”
这下,连同父亲在内,君臣四人都已愣住。看来,包括父亲在内,对于将我定为太子妃的决定都有了预料,并且毫无异议吧……毕竟,这样才是我所熟识的,无条件忠于皇室的父亲啊。
我心中自嘲的一笑,但此时不能分心:“请陛下恕臣女忤逆之罪,但臣女不得不说出来:臣女不希望与皇太子殿下有任何瓜葛。”
陛下挑眉:“理由呢?你一出生不就被选定为皇太子的伴侣了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并无铁证能证实我就是太子伴侣的唯一人选。就此认定神谕之女便是臣女,恐怕有些欠妥。”
可不是么,不仅是没有证据,而且我根本就不是啊。
我内心是想说出那个位子是给六年后的雅莹的——可谁会信呢?我又不是什么预言家,又不能搬出神明说话。况且实情如此,也和让我当皇妃完全没有冲突。
但我绝不可能再次重蹈覆辙。
陛下竟未喝止我僭越的行为,而是耐心问我:“那现在这种情况你作何打算?”
我也着实想不出什么打算,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请陛下宽限我点时间,臣女会想出对策的。”
“给你点时间?”
我眨眨眼:“这不正是陛下教臣女的吗?若非急事姑且先退避一步,冷静思考过后再提出一个万全之策。”
观察着陛下并无怒意,我才大胆将后面的话说下去:“无论您作何决定,暂时还是会对外继续宣称臣女是太子的伴侣人选吧?毕竟突然宣布废除婚约的话,外界会误会皇室与莫尼克家族产生了隔阂。”
“不错。”陛下惊讶地看着我,又看了眼一旁面部表情极少的侯爵也露出了几分讶然,显然确定了我所说的话并非受到父亲的指点。
陛下稍加斟酌,点了点头:“好。太子成年之前还有时间,你就在这期间给朕想出一个对策来。”语气虽然严苛,但要求却很宽松。
这比我所预想的时间远要充足得多,我连忙低首:“臣女诚惶诚恐,谢过陛下。”
陛下微笑着点点头:“那就都先退下吧。哦,对了,公爵和侯爵你们二人留下。”
之后的政事,便不是我可以旁听的了。我行礼告退:“是,陛下,臣女告辞。”慢慢远离了象征权利的与身份的帝王身边,压力也瞬间减少了大半。
忽然重获呼吸的感觉,很舒服。
我从谒见室出来,有气无力地走在路上,脑袋里很是混乱。方才来不及思考,此时回想起来,步步险关,我当真一阵后怕。如果,如果……一步踏错,重活的一世是否又是万劫不复?
在茫然与恐惧的纠缠中,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时间,忽然被一粒石子绊倒。我摇晃几下站稳,猛然回过神,环顾着四周——这里是?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在我的记忆里,它出现过很多次,却又很少去过。我转着圈儿的四下望去,在记忆中搜索着,忽然大吃一惊,原来是这里!
“是谁?此处是皇帝陛下的御花园,可不是谁人都能进的。”不等我心中的恍然结束,有谁忽然出现在我身后。
听到这冰冷的声音,我下意识打了一个战栗,血液瞬间冻结。是记忆中的那个声音,是终究无法忘掉的那个声音……!
我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被习习微风拂动的蓝发,海洋般湛蓝的瞳仁,一个比记忆中稚嫩了不少的少年映入眼帘。
那一瞬间我全身都僵住了。
他看我的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敌意。直到我的眼睛发涩,眨了几下眼,那双冷漠的海蓝色碧眸才映入我的眼帘。
是我的错觉吗?我到底把多少属于记忆里的罗布利斯叠加在了这个少年身上,才产生了这种感觉?我安慰着自己,这一定是错觉,只是格外真实了一些的错觉。
只要与这双冷冷垂下的眼睛视线交汇,属于过去的记忆就瞬间浮现在脑海中。一股寒气顺着脊柱直冲而上,但血液却仍然沸腾着在全身奔流。
这曾让我痴迷的冷峻面庞,转瞬又带上了杀死父亲后的残酷冷笑、流着血还歪斜着扬起嘴角的样子——入目种种,无不在烧灼着我的血液。
似有冷风掠过,脖子后面一阵发凉。仿佛再次感受到斧头落下的那一刻,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想要即刻逃离,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我眼前一阵发黑。在这变得漆黑的视野里浮现出刚才与我对视时少年的瞳仁,与十七岁最后一瞬看到的那个他的眼神、那时他透着喜悦的瞳仁叠加在了一起。
瞬间,奔腾的血液凝固了起来,寒意从心脏向全身扩散,裹挟着我使我动弹不得。
“一头银发,看来是莫尼克家的小姐?” 沉默了许久过后,少年开口说道。
单凭语气,我判断不出他此刻的情绪。我也知道应该做到基本的礼节,奈何我完全动弹不得。明明应该回答些什么,嘴唇也拒绝张开似得完全僵住了……
少年看着一动不动空眨着眼睛的我,脸上慢慢浮现出了愠怒:“哪怕你是莫尼克家的女儿,再怎样身份尊贵,也不该如此无礼!对于我,你竟敢用如此傲慢的态度?”
“……”
我如同被封了喉说不出话,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连身体里的热气也全部消散。仿佛马上又要重新经历一次过去的绝望,那种恐怖感填满了我的大脑。
他呵斥一声:“竟敢不回话?”
我:“……”
“哈,真是狂妄至极。不过是些孩子的小聪明罢了,只是被几个贵族夸了几句就信以为真、目中无人了是吗?”他那透着不耐烦的声音让我心口一沉。
我百般尝试想撬开自己战栗的嘴唇,奈何嘴巴仍旧不听使唤。
罗布利斯完全失去了耐心:“果真是目中无人,切,算了,再跟你聊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强行咽了回去,烦闷的甩甩袖子,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我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像一根紧捆着我全身的绳索突然松掉了一样,我一下瘫坐在地上,被攥到指节泛白的双手还在阵阵颤抖。
心脏如同被死神攥住,此刻还不得缓和。冰封一般的冷与痛,折磨得我依旧无法畅快地呼吸。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不留任何痕迹。
打破死寂的,是再一次快速靠近的脚步声。陌生与熟悉交缠的感觉,倒错着让我无从分辨它的主人。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不由得又浑身一紧。难道是他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