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柩消失在皇城大道的尽头时,暮秋仍在沉思。
殡葬队稀稀拉拉三十来人,大半是米勒生前的仆人跟随从。一个蓝爵公爵死了,葬礼却如此草率,该有的礼待一样没有。泽伊说是米勒生前遗言要求一切从简。
队伍最后一百米的位置,一匹黑马独自前行着。当它走近暮秋,马儿停了下来。马背上的琳娜一身黑纱。她那双蓝盈盈的眼睛从黑纱后瞅着暮秋,侧身对她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巧。”她的语气里有着怪罪的成分,“我一直信任你,不,准确的说是泽伊少爵,现在看来他不过也是个骗子。”
她眼神中的忧伤让暮秋不忍看向她。直至马儿随着灵柩消失在皇城大道,暮秋才转过身,钻进了自己的马车里。
米勒死了?很突然。这消息是昨晚露娜府上的人来通报的。
暮秋回到少爵城已经快到晌午,她直接去了泽伊的宫殿。他让她送殡结束就必须回来,她去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来到少爵寝宫门口,房间里传来一声怒吼,接着是重物摔到地面的声音。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泽伊的愤怒让仆人们瑟瑟发抖,接着,一个声音请求道,“少爵,请你把药喝了吧。”
“不喝,全部出去。”
“少爵,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
“我再说一遍,今天起我不再喝一口这种东西,都给我滚,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以前。”
暮秋走到门口,那群仆人已经有条不絮的退了出来。刚才劝着泽伊的男仆在门口看见了她,他叹了口气,接着跟着众人离开了。
房间地毯上一片狼藉,泽伊估计也闹了一阵子了。她进来时泽伊是看到的,但他并没理会她。
突然,他捂住胸口,一轮强烈的咳嗽折磨着他。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暮秋从来没见过咳嗽能把人折磨成这样。
只见泽伊扶着桌子,弯下腰去。他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在身上寻找着什么。
见状,暮秋急忙从刚才仆人留下的托盘里,找到一张丝绢递给了他。
他一把将那丝绢抓了过去。伴随着咳嗽带来的气喘,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在经过一连串使人窒息的咳嗽后,他移开了挡住嘴的手帕,上面是片紫色的污渍。
人类的血不应该是红色的吗?可他咳出来的东西为什么是紫色的?
他似乎发现了暮秋的注视,将手帕捏住一团,丢到了桌面上。
暮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这两天来她学会了让自己在泽伊的面前形同空气。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就算碰巧看见什么也当什么都没看见。回想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有过咳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但这次却比上次还要厉害。
她安静的拿过水杯准备给他倒水,却听到他说:“你是我的魂灵,不是我的仆人。”
水杯放了回去。
对于他的无礼她倒是可以理解。
一个长期病重的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当年她照顾重病的妈妈时,温柔的妈妈也曾控制不住的发过火。况且泽伊还这么年轻,他本该拥有一具朝气蓬勃的身体,而不是被病痛折磨的身体。
视线转到一旁的餐桌上,上面还放着早餐,他分毫未动。看来他一上午都没吃过东西。
“米勒走的安详吗?”她听到他问。
“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盖上了棺木。”
“我很久不曾做梦了,夜晚却梦到了他。”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哀思。
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决定问他。
“少爵为什么不去送米勒公爵最后一程呢?你们是这么好的朋友。”
“朋友?”泽伊睁大眼睛望向她,“我没有朋友。况且他是教廷的重刑犯,我去送他算个什么意思?”
他眼睛里覆盖着一层暮秋看不懂的氤氲,接着,他身旁的空气晃动起来,他抓过桌上刚才的丝绢,将它扔进了空气里。
“跟我来,”他说,“我们得把今天的事处理了。”
.
这是暮秋第一次跟着泽伊走进少爵城的主殿大厅。
大厅里面早已候着一群人。骑兵们站在大殿两旁,前方的座椅上坐着神职官和另一些官员。一些贵族三三两两站在座椅与骑兵们中央的过道上,侍从则留在了靠近大门的位置。
泽伊走进大厅时,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坐到了大厅前端的高背椅上,暮秋就站在他的旁边。她的出现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们小声交谈着,似乎在议论她又不在议论她。
一名官员首先站了出来,他递上一封折子,“少爵,米勒公爵的遗体已由蓝爵的遗人接走。他们会把他安葬在他儿时住过的山区。”
当泽伊接过那折子时,那官员又道,“蓝爵不能一日无主,科迪纳和班迪灵主的两个儿子是目前接替蓝爵公爵的最佳人选。科迪纳的长子拜伦今年刚好二十一岁,能力出众,仪表堂堂,十五年后接替爵爷之位可谓……”
泽伊挥了挥手,打断了他。“好了,今天我不想讨论蓝爵一族的任何事,下一位。”
那官员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同伴便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下一个站出来的是教廷的神职官。他向泽伊请示了一些关于航海港口的事,然后泽伊也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便让他们也退了下去。
他有些倦意,视线落在了大殿的一角。
一名骑士拿着宝剑交叉着双臂站在那里。他个子很高,身体强壮,一张大方脸上的眼睛炯炯有神。
“科威,你怎么在这里?”
骑士听到少爵叫着自己,便单手放于胸前,向他行了礼。
“回少爵,我刚从海伦堡回来,第一个就来见你了。”
泽伊脸上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可就在这时,他又强烈的咳嗽了起来。远处的男仆见状,急忙拿来了一个瓶子。他连续吸了好几口,才让咳嗽缓和了下来。
“少爵,你没事吧?”
前端出来一名中年男子,他长着一张马脸,嘴角蓄着胡须。在暮秋第一天来以诺时她见过他,正是他化解了一场危机。
泽伊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
“诸位,今天是我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见大家了。”
他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大家都相互看着对方,以为自己听错了。
“帝爵城的空气和生活让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下周我便带着我的仆人去落日之城,在那里度过很长一段时日,好生休养。这期间,我的弟弟罗兰费尔将接替我的一切事务,当然爵后会成为他最得力的助手。”
“少爵,你要走?”
“可是少爵,罗兰费尔公爵还那么小,而且爵后摄政怕是不妥吧?”
泽伊抬起了手,“这事已经在半周前就定了,帝爵也同意了。”
大厅内一片死寂,直到有人说:“少爵,你只带仆人吗?”
泽伊的目光落在角落的科威身上,“不,还有科威骑士跟我的魂灵陪同我。”
说完,他站起身来,一众仆人跟在了他的身后,让大厅内留下的人目送着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