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的一名随从将马让给孤狼后同另一人一起乘车驱马,一道黑影直向西行,山路湿滑,直至天黑、雨停方才行至幻异山上的幻异宫。琉璃抱着瑶儿向破旧的幻异宫旧址走去。
孤狼早早走在前面,提前铺好了草席。暮寒将从车里抱出来的锦衾垫在草席上。琉璃又用手掌按了按,确认舒适后才将瑶儿小心翼翼地放下。
看着他小心而担忧的神色,孤狼竟脱口问道:“你便是她嘴里嚷嚷要找的夫君吧?”
“恩?”琉璃被问的一头雾水,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没什么,后院有干柴,我去拾点取暖。”孤狼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顾自地向后面走去。
突然,“啊”的一声,惊若天雷,孤狼闻声手里一软,木柴尽数落地。已是子时了,这是瑶儿备受蚀骨之痛的惨叫声。
接着,好似成千上万的野兽啃食着骨头的声音响彻三丈余远。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声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仿若鬼魅的惨叫声从瑶儿嘴里一声高过一声,就像午夜里的幽魂。
若不是琉璃平日训练有法,只怕此时守门的随从早已抱头鼠窜了。
半昏半醒间,瑶儿能清晰地感受自己的肉体在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吞噬;无数的尖刀利器正在削断自己的骨头。原来,骨肉分离竟是这样的疼!
接着,好似有一股大力生生地将这皮肉与骨头按在一起,先是脚尖、腿、腰、胸膛、手臂直至脑袋。
她疼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许是早已筋疲力竭,疼得只剩下几声闷哼。
突然,一股微微的温润的凉意袭来,那是琉璃在为她运功疗伤以减缓她的一丝痛楚。瑶儿颤抖着身体,齿间里断断续续地逼出了几个字:“没……用的。”
琉璃小心翼翼地守在她旁边不敢碰她,生怕他的靠近、他的接触会加剧她的痛苦。
眼见她疼得汗如雨下,抽筋断骨,受骨骼碎裂之痛,却无能无力。疼在她身,痛在他心。最后只化作了声声呼唤:“溪儿,溪儿……”
与他同样无助的另一个男人正瘫坐在柴垛儿旁,仰天流泪。恨自己的无能。他双手大力地揉搓自己的头发,最后竟狠狠地捶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让人恐怖而畏惧声音终于消失了。等孤狼抱着干柴回去时,他步伐迟疑不敢上前。因为他清晰地看见了琉璃脸上不可言说的痛,那痛里似乎还夹杂着些无奈与苦笑。
孤狼强自镇定迈步向前,只见地上躺着的已是一垂髫小孩儿。小小的身体藏在大大的衣衫里面,只有一个圆咕噜的小脑袋露在外面,黝黑的秀发洒落在草丛里。
尽管她依旧满脸煞白,可仍是掩盖不了胖嘟嘟小脸带来的稚嫩与可爱。眼罩上还有些许泪痕的他,看完竟是笑了。
“这便是她小时的样子?”琉璃好像问孤狼,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恩。”那人回道。
“哇!姐姐竟然变得跟我一样大了!”暮寒说着凑上前去左瞧瞧右看看,然后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他递给自家公子:“这是我的衣服,先给姐姐换上吧!”
“这……”琉璃多少有些为难,虽说眼前只是一个女娃娃,可却也是自己心爱之人,这样换衣服总觉得尴尬。
况且,她现在只是身体是娃娃的,记忆、内力、武功可都是长大了的溪儿。左思右想间,只拿着衣服发愣,着实无从下手。
可她身上穿的衣服比她的身子大了好几圈,连翻身都不方便。放眼这屋里也没一个女人,如此大的衣服确实也不轻便。孤狼也觉有些尴尬,但他想这个笨丫头应该喜欢琉璃给自己换衣的吧。
思及此,他轻咳一声:“我去打点野味。”
孤狼知琉璃并非相信他,此时出去免不了会被误解给同伴送信,遂拉着暮寒一同前往:“小鬼,随我一起?”
“哦!那我们是打野鸡,还是野兔?”暮寒也着实是一个激灵的小鬼,万事了然于胸,迈着小腿便跟了出去。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外后,方走进来一俊逸的青年男子:“公子,是晚风办事不力。”他为着自己没能及时拦住孤狼而请罪。
“没事,下去吧!”此时琉璃的眼里只有他的溪儿,只要溪儿无事,那便一切都无事。
“需要属下跟上去吗?”晚风又问道。
琉璃一扬手示意不必,晚风便退了出去。
待屋内无人后,琉璃这才笨手笨脚地给瑶儿换好了衣服,又将换下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旁。看着这样一个肉嘟嘟、粉嫩嫩的溪儿,琉璃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他时而轻抚她的后背,时而捏捏她的脸颊,轻声问道:“还难受吗?”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与黑暗。
这一夜,很长,过了许久仍不见天亮。瑶儿是在香喷喷的野味中醒来的,看见琉璃的第一眼她便笑靥如花:“真好,还能再看见你!”
突然,瑶儿感觉自己的声音变了,她开始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脸、胳膊,有些惶恐地问道:“我是变小了吗?”
“是更可爱了。”琉璃安慰她。
左右躺着也不舒服,瑶儿强撑着坐了起来。正巧孤狼从屋外走进来,见她醒来,他满脸欢喜地向她走去,可瑶儿却紧张地抓起枕边的短剑指向他,道:“你怎么在这儿?”
瑶儿望了望琉璃坐的地方,也不知是一时口无遮拦,还是有意提醒琉璃:“你可是奉命来杀他的?”
孤狼有些失落,低声道:“若我真是来杀他的,这里这么多高手,你觉得是我先倒下,还是他先倒下?”
瑶儿转过头,看向琉璃以示确认。
“他是来救你的。”琉璃拿走她手上的剑,掩饰不住内心的无奈与好笑:“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能威胁得了谁?”
说着拿起披风将她围成了一个圆,他的动作轻柔似水,生怕弄痛她。他的声音好似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却不炙热:“还疼吗?”
瑶儿瞥着嘴,点了点头,道:“疼!”话语间竟有些撒娇,可就是这样一个字,琉璃听完心都快化了。
他宠溺地刮了一下她鼻尖,眼角里止不住的笑意:“还算听话!给你的保命药丸吃了,不然你早已五脏俱损,小命不保。只怕现在已经喝完孟婆汤了!”
孤狼从未见过这样的瑶儿。在他的记忆里,瑶儿是一个聪慧果断、固执且不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现在却是一个肯在别人面前示弱,肯说“疼”的瑶儿。
当然,他也从未想象过那个玉树临风,在江湖上叱咤风云,被万千女子追随却无动于衷的琉璃,竟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此时,他该嫉妒、生气、拔剑相向才对,可他却为此而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