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市开在玄武街上,每每双数日晚上整条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楚安三人穿梭在大小铺子中,左手一只面人,右手一只糖葫芦,玩得不亦乐乎。陈婆跟在他们后面,虽说担心他们走失了方向,但是看两人为了小公子这么上心,倒也是乐得其所。
“唉唉唉,你怎么又跑去挑木雕了?那玩意儿你都送了多少年了还没送够呢!”楚宛歌一把拽住想凑到木匠铺子前的楚安。
楚安撇撇嘴:“你还说我,看你都拿了些什么东西?怀儿才八岁,你是要他去隔壁王嫂那偷偷杀鸡吗?”
“小怀儿抓周的时候抓了一个木剑,肯定是喜欢这些玩物的,长大了肯定是个像父亲一样的男儿,不像你,整天摆弄些什么玩意儿,比我这姑娘还像姑娘呢!”
“那是我养的花!不是‘玩意儿’!况且,谁说养花就必须得是姑娘做的?”楚安有点委屈。
“可你那花都养了多久了,才长根草出来,你别是拿着野草种子了吧。”
“花长的慢,是珍贵,说明它长出来以后肯定是好看极了的。”
“好好好,一说起你的花就这样······唉你看那边的铺子!”
小孩子没什么送礼的观念,就觉得什么好看什么新奇就送什么,越多越好,多多益善。于是两个人几条街转完,礼物在手里拎着,怀里抱着,背上背着,肩膀上挎着,陈婆那掂着······
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气势汹汹地走回府去,路上引回首无数。
到了府上,陈婆安置好两个小祖宗之后,轻手轻脚地去了楚怀的房子,见到屋里烛火还亮着,陈婆心下一惊,快步走到窗边,见是月舒在照顾小公子,这才放下心来。
也难怪陈婆多心,这小公子身份敏感,虽说被贬成官籍,当今天子给他取的名可谓是非同寻常,和几百年前的那位取了同一个字,谁心里都明白:天子对这小公子,是给予了厚望的。至于这厚望是什么,他们不敢猜,也不敢想。只是宫里的人到底心思重,怎么会容得下楚怀这眼中沙。
陈婆叩了叩门,月舒闻声连忙掖了掖楚怀的被子,转身快步给陈婆开了门。陈婆一看月舒满面忧戚无措,刚刚才放下的心就又掉了起来,果不其然,月舒下一秒就忙领着她去了楚怀的床边。
“陈婆,你快看看小公子,小公子掉到水中本是没什么大碍的,我服侍小公子晚膳之后,小公子就闹着要歇息,结果才刚躺下去没多久,就,就全身发烫,活像是火烤了一般!”月舒急着给陈婆陈述事情的经过,眼睛通红通红的,若是寻常的小病,她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可这回她却诊不出是什么。楚壹已经出去寻过外面的大夫,也都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将军和夫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离了府,她在这守了几柱香的时间,眼见着楚怀身子越来越烫地哼哼着冷,更是心急如焚。
陈婆皱了皱眉头,俯身将小公子抱了起来,冷不防受到冷空气袭扰的楚怀一哆嗦,无意识之间紧紧抱住陈婆。月舒见状也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陈婆抱着小公子出了门,就连忙跟了上去。
陈婆一路跑到自己住的院落,她仓促推开房门,转首就将楚怀交给月舒抱着,自己半跪在床前推转了几块木头,原本方正的木床前霎时间开了一人大小的地穴。她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吓呆了的月舒喊了声“跟上来”,矮身就进了地穴。
月舒紧紧抱着小公子,小心翼翼地猫了进去。
那地穴说是地穴,不如说是土道来的真切,四周混杂着泥土的杂湿味道,只有前方隐隐一点光指引着方向。等走到尽头,才知道那光亮是从一间密室里传出来的。不过发光的不是烛火之类的照明物,而是墙上吊挂着的奇怪物什周身散发出的荧光。
月舒不敢细看那墙上挂的是什么东西,陈婆此时同平常和善的样子大相径庭,可月舒却不害怕,直觉告诉她,陈婆不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不利事儿来。
“月舒。”一路上沉默不语的陈婆突然开口,在这幽暗的密室里更显得诡异。
月舒也是被吓的一激灵,反射性地应了一声。
陈婆一边走向墙角,一边道:“把小公子抱到那桌子上吧。”
室内只有正中心的一个桌子,说不上来是什么材质做的,触手生凉,月舒手探了探,有些迟疑:“这桌子······是太凉了些啊?”
“没事,放上就行了。”陈婆从墙角瓦罐里取出一只玉瓶,道。
月舒无法,只好压下心里的担忧,轻轻把楚怀抱到了桌面上。
陈婆打开玉瓶塞子,把玉瓶放到小公子颈边,不一会儿,瓶子里探出了一个水晶般通体剔透黄豆粒大小的脑袋,蹑手蹑脚地挪到楚怀颈上,顿时就没了踪迹。
“陈婆······这是?”月舒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我养的蛊,名叫‘通心’,能暂时压制其他的一些蛊。”陈婆看着楚怀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才稍稍松了松紧皱的眉头。
月舒闻言惊呼一声:“小公子,小公子他,被下了蛊?!”陈婆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月舒却自动忽略了其他,只关心楚怀被下了蛊这件事。
陈婆叹了口气,要只是寻常的蛊也好,偏偏这蛊连她也无能为力,至今也无方可解。
那蛊连在魂魄中,百年来以魂为器的蛊少之又少,流传下来的籍册也大多破败不堪,无法参考。且这魂蛊平常人是炼不出的,迄今为人所知有这种实力的不过三人,也早早就陨落了。
小公子何时被这样的高人盯上了?
陈婆一阵阵心寒。
“这蛊暂且能被我压制一些时日,但是不能根除。”陈婆抬头直视月舒:“今日小公子中蛊之事,绝不能告知他人。夫人和将军那边我会禀告的。”顿了顿,又说:“你是小公子身边最能信得过的,所以老身才带你来这里。本是想晚些时日,只是没想到······”
月舒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砸在头上,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听陈婆这么说,更是来不及细想,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
“哎······小公子命运多舛,也不知是好是坏。”陈婆也不怪月舒一直不说话,低头叹气:“先把小公子带回房中去吧。将军他们也快回来了······”
······
······
如陈婆所料,楚行之和楚夫人已经到了离城里不远的一条小道上。只是马车里安静无比的气氛从两人出了那寺庙之后就一直僵持到现在,守着的楚零不知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说话。
“卿卿。”楚将军终于率先开了口,神情复杂:“你如何看那卦象?”
无本法师让两人去的破庙里只有两个和尚,一老一小。老和尚见到楚将军和楚夫人后,默默取了个精致的小匣子给了二人,告诫他们一定要到楚怀成年礼才能把此物给他,且不到关键时候不能打开。而那匣子四口密封,完全不像是能打开的,老和尚对此也是无只字片语,只说让楚怀今后自行领悟。
在送他们出寺门之前,那老和尚突然叫住他们,问:
“贵宾来寒寺前,贫僧自作主张为两位算了一卦,本不想告之,可······”
“敢问高僧······卦象如何?”
老和尚叹了口气:“还请将军恕贫僧无礼,这卦象,是大凶之兆。”
······
楚夫人听楚行之开口,苦笑道:“不定是凶化吉兆,何必挂记呢?”
她说着,自己也底气不足。
何必挂记呢。
······
······
月舒给楚怀掖好被角上以后,吹灯默默退了出去。
谁知原本睡熟的楚怀却朦朦睁开双眼,眼中满是警惕,半晌,理清了思绪了解到自身处境后,才稍稍放松了些。
一次蛊毒复发,竟是将他的“魂”拉了回来。
楚怀坐起身来,给自己摸了摸骨,感受到体内空荡荡一片,无半丝灵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没多想,复又躺了下去。
才安稳上没多久,又突然跳了起来,他后知后觉,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这副身子,是个实打实的女孩儿。
府里的人都将楚怀当作小公子对待,方才他整理记忆的时候也从未在意过这种问题,直接忽略了过去。
楚怀,起码现在是楚怀,只见她的双手一点点垂下,仰面欲哭无泪,要不是顾忌门外守着的月舒,她恨不得仰天长哭。
好端端的,不过是重新寻了个身子安魂,怎么就性别都换了?
没错,在这一个小女孩的身子骨里呆着的,是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圣尊——
景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