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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死瞎子你今天出门的时候难道就没有算上一卦,咱们他娘的会连一条狗屁木船都找不到?”
薛孔方的声音难听得就好像是一百万只苍蝇在嗡嗡振翅,瞬间便令在那在无人码头做幽渺高人状的袁老道士,生出了一股想要把自己投冲进“中渎水”里喂王八的冲动。
这座名为“茱萸湾”的运河湾口位于扬州城的东北郊镇,乃是城内漕运北上的最后一站,渠水至此处转弯,并一路北上东京,唐人曾有“落花逐流水,共到茱萸湾”一诗,描述的便是新春时候的“茱萸湾”景色。
只可惜今年的冬雪尤其凛冽,竟一直断续连绵到了今日清晨方才彻底止歇,所以“渡口发梅花,山中动泉脉”的盎然春景,怕是注定要与这两位着急离淮的难兄难弟无缘了。
“这、‘算人不算己’,已经是我龙虎山‘凌虚’道门祖传下来的老规矩了。”
袁九野也是十分不好意思地侧转过了冻红耳根,他们本来还以为那“纪疯子”只堵住南边江船出扬的口子便已是极不容易了,可没想到这个“承天府”有名的疯子发起疯来,却居然连沿河北上运粮的汴船都敢提前遣散!
虽然并不知是谁给的这厮如此之大权力,只不过照着现在的情况来看,俩人准备离淮的那套计划,多半乃是要凄凄惨惨地胎死腹中了。
“我老你他乃乃的狗屁规矩!”
薛孔方终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心道自己也真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纪疯子”人还没到扬州地界呢,居然就已经无处不在地彰显了自己的强大存在感!弄得自己往南又往北地奔波了整个晚上,反倒好似只为了配合他演好这一出“瓮中捉鳖”的狗屁绝户计一样!
“这、哈~哈~~,薛兄莫要如此激动,你瞧这里,这里可不是还停了一艘大——大、木船的吗?”
袁九野顶着一派仙风形象可却是越说越没有底气,最后只得是强笑转着两颗灰白珠子,在薛孔方那彷如穿透实物的阴狠狠目光逼视下,紧紧闭住了自己嘴巴。
——哎!孔方兄修炼的这一双“火眼金睛”,可真是变得愈来愈加厉害了。
瞎眼道士状似无谓地潇洒捋了把下颌长须,转身时候已是又重新溜转着一双灰白眼睛,摇头晃脑地去眺望远处的萧瑟河景去了。
“是啊,的确是艘‘大木船’,还是破了两个大洞的‘大木船’呢!所以老瞎子你一定是打算扛着这家伙游过‘中渎水’的吧?”
只可惜薛孔方却是没有瞎老道那么好的定力,阴阳怪气地便张嘴对着身旁同伴连嘲带讽了一通,虽说是图了个心里痛快,可也不晓得为什么,胸口堵塞的那股闷气却也没见变得舒坦多少,于是也只好冷冷地仰头哼了一声,便环抱着两条胳膊独自生起了闷气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太上有福祸相依之说,困守扬州城中,未必便没有要教你我置亡地而后存的意思。”
瑟瑟发抖的瞎眼道人说着又若有所思地瞧了道那艘泊在岸旁的破旧木船,彷如已经看淡世事的得道高仙一般,意态洒然地轻轻抖了抖结满冰霜的冷硬衣袖,然后便直挺挺地绷着身子,头也不回地就快步离开了这寒风鼓荡的清冷湾口。
“哎呦喂喂!这里可真是他娘的冻死爷爷了!”
薛孔方缩着脖子又最后望了一眼浮满冰渣的阔大河面,好不容易才终于放弃了“浮尸”潜渡的清奇念头,——谁能晓得那水里头有没有“纪疯子”给半道埋下的“铁珊瑚”啊?可别到时候被扎成了个破烂筛子死但却又死不了,那才真是叫做遭罪呢。
所以为今之计,还是等有人先试过了安不安全再说吧,而至于那早应该割袍断义的瞎老道士,薛孔方想到这里便不禁狠狠地往脚下吐了一口唾沫,看来也只能是心字头上一把刀地——先凑合着跟他过完这一天危难再说了。
至于明天?
我呸!
那“纪疯子”要是没办法在一天时间内把屁股给擦干净,只怕到时候被丢进“中渎水”中去喂王八的人,可就要是他纪前巡检纪副主事自己了。
——居然敢跟爷爷我耗?!
算命的可是说过我能撑过大小劫数十八,活蹦乱跳地活到一百一十八呢!就不信俺老薛耗不死你!!
薛孔方终于鼻孔朝天地骄傲哼出一口冷气,满不在乎地又最后扫了一眼泊在岸边的那艘破洞木船,然后强撑着仅剩不多的七分傲气——呃、似又还带着三分不舍情绪地,便拔腿冲出了这座连鸟毛都寻不到一根的冷寂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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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门”据点·斗方密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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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马长老您莫非是想要告诉奴家,你们居然连一艘离淮的船只都没法找到?”
暗室内的妖娆女子哑着嗓音恨恨问道,虽然她努力想要使语气听起来仿佛平常一般香甜悦耳,只不过那越到后面就越变急躁的尖锐尾音,却是怎么听都透出了一股气急败坏的焦虑味道。
“所有码头与渡口的往来船只一日之前全都不见踪迹,‘长海帮’的弄潮儿统统成了不见光的地老鼠,连翻地儿都揪不出一只,而且不单单我们‘极乐门’,城里‘丐帮’和‘血刀坛’的那群崽子,也是同样被阻断了离淮出路。”
回话的是室内负手正立的一名端肃老者,一头落霜白发全都被一丝不苟地扎进发巾之中,更是显衬得他人如立松!风雪不催!
“水路走不通,那陆路呢?难道三十多里长的地方就找不到一个老鼠洞让你们给钻出去?!”
仇轻暖咬牙灌下了一盏杯中热茶,可却丝毫也没令她感到喉头火气被浇灭多少,狠狠地斜睨了眼那不动如山、目色端正的白发老者,这时候也再顾不得什么体面涵养四个字了,丰唇一张,便将那些不中听的话全给爆了出去。
“听说连府衙里拿着扫帚的老孙头都被支去守城了,扬州城四门现在紧闭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丐帮’和‘血刀坛’的同好们全都是擅长钻洞尿遁的,可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被困在城里干着急而已......”
“更何况几个时辰之后那纪曾便会到达扬州,若是就这样没头没脑地乱跑出去,两条腿的注定赢不过四只蹄的,也只不过是活不耐烦地自寻死路罢了。”
那位白发长老倒也是光棍的可以,许是因为仇轻暖方才那话语太过伤人的缘故,这人竟是干脆地将两只鱼泡眼睛紧紧一闭,然后便“实话实说”地又将话给生硬回应了过去。
只是一张老脸之上却依旧是一副青莲傲骨模样,万邪不移!浩气长存!
“那纪曾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仇轻暖冷冷一笑便带过了先前话题,她哪里听不出这马良材话里的推诿之意,还亏得“极乐门”上上下下都夸赞这老不修是“青松傲骨”,却不晓得自己若是现在就抛出那马长老十八房小妾的劲爆消息,这老不死的又会不会痛哭流涕地当场就给自己跪下呢?
“仇长老此问,我‘极乐门’中暗桩亦是不知。”
端肃老者却是摇了摇脑袋“郑重”回忆道,他其实也捉摸不透这妖娆女子的脑里头打的究竟是什么盘算,所以还是决定凭借多年左右逢源的保命经验以退为进,先将自身立入了不败之地再说。
“现在大家全都被困在了这座方正城中,不知马长老可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仇轻暖此时已是恢复了往日做派,小指轻扣茶盏边缘,似是漫不经心地柔声向着身前那人问道。
如今自己羽翼未丰,却还不到与这马良材撕破脸皮的时候,更何况现在扬州城内草木皆兵,她这个新上位的长老,倒是不凡卖个好处拉拢拉拢这老不修的死鬼色胚。
“全凭仇长老安排部署。”
一脸正直颜色的“极乐门”长老果然不愧追随过两代门主的资深门人,见这精明女人率先递出了友谊之花,立即便闻弦而知雅意地送上了自己那不值钱的“廉价”善意。
“正月将至,马长老可曾想过要‘回’家看看糟糠老妻?”
“咯噔!”
马良材的粗大心弦立即微微颤着晃了两晃,不过占着多年的养(皮)气(厚)功夫,却是只刹那便又马上回复了先时的镇定神态。
他心内琢磨着这女妖精若是想要用这把柄扳倒自己的话,则大可以不必现在就急冲冲地单独与他说出,更何况“极乐门”中知道自己娶了十八房小妾的家伙其实也有那么几个,只不过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地互相拿着对方痛脚伺机插刀,所以才能暂时相安无事地维持表面和平罢了。
但若是把他马良材逼得急了,房子里的这朵“莲花”也不是那么洁白无瑕,大不了就大家一起完蛋便是!
——所以,这磨人小妖精刚刚想要与自己说的定然不是自己方才脑中所想之事!
马良材傲然挺着笔直背脊,保持面无表情状态地皱眉思索了好一会时间,方才隐约捉摸到了那话里的一丝渺远深意,这时再看桌边那位从容喝茶的娇丽女子,虽然依旧一副无波无浪的冰冷模样,然而薄嫩唇角却似已是微微噙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
就凭着自己阅女无数的眼力劲头,便能轻轻松松瞧出这死妖精的心里定是已经开出了一朵偌大繁花,所以,难道这女人说的竟会是——?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老马我正有此意,可就全赖小轻暖你多方谋划了。”
一脸端正的“青松”长老立即便扬起了满脸笑意吟吟表意道,就连对对方的称呼都及时换了个符合意境的甜腻叫法,两人各自心有灵犀地对视相笑了一眼,竟是忽然间都生出了一份“英雄相惜”的同好之感。
“反正现在大家伙儿可是都离不开扬州城了,死疯子你有本事的话就来咬我啊!”
马良材冷笑了两声又将一根“傲然”背脊挺得更加笔直,可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地正对着桌旁那佳人严肃抱了个拳,然后便告辞地缓缓退步出去了。
“——如果咬到的话就算是老子我输!”
“这贼他老天爷爷横飞来的无妄之灾!”
望着那扇在自己眼前缓缓掩上的轻薄木门,直身正立的马良材终于忍不住地在心内恨恨爆了两句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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