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发愁这样的问题,但在边城之内,有一个人却是愁的不行。
石邑公主看着在她面前行大礼的曹闲野大将军,无可奈何说道:“大将军,我一定要嫁过去的吗?”
曹闲野站起来,摇了摇头。
石邑公主面上一喜。
曹闲野接着说道:“皇家的事情,不是老臣能够插手的。想来陛下,也不会给公主找一个太差的夫婿。”
“嫁给一个蛮子,还有什么好与不好。”
石邑公主低下头,失望之极的说道:“父皇才不会管我嫁的人怎么样,再说了,他也不喜欢我,不然也不至于把我嫁到那么远的一个地方。”
她双手托着下巴,苦笑着看着曹闲野,问道:“什么时候要出嫁?”
曹闲野又摇了摇头,说道:“老臣也不知道,本来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可这么大的雪,他们也没人来接,老臣无能送公主过去,还请恕罪。”
“这如何怪得到大将军,要是石邑嫁过去,能如丞相大人所说,止边境之戈,也算是值得了。”石邑公主长叹了一口气,她要是愿意嫁,又何必逃?
曹闲野在听到止边境之戈五个字的时候,一脸的羞愧之色。边境不安,这是武将无能啊。天子之女,用来换天下平安,是她的责任。放在天下百姓的眼中,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曹闲野总觉得,这很丢人。不是用女子换来和平丢人,而是武将的刀不能够用来安天下很丢人。
“公主殿下,您先住这里吧。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开春的时候再说。”
曹闲野寻思着,开春的时候一定还会有一场大仗。到时候抓住机会,能重创匈奴的话,那石邑公主也是可以不和亲的。毕竟定边境之乱,有很多种办法,不一定非要嫁公主。把匈奴彻底打残,也不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石邑公主惊喜的看着曹闲野,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我可以先住在这里,等到开春?”
“是的。”
曹闲野挺了挺腰板,像是肩膀上扛着一座山一般。他准备试一试,做一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情。
只可惜,他看不到千里之外,朝堂之上已经吵作一团。
大汉皇宫,巍峨的宫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高大威严的殿堂中,穿着金色黄袍的男人坐在上面,一脸阴郁。
在他的下方,群臣吵作一团。
“陛下,匈奴就是喂不饱的白眼狼,边军将士气势如虹,举国上下民心可用。这根本就不是和亲的好时机,凉了将士的热血,以后可就麻烦大了。”
“战争,是用你的嘴就能赢得吗?大战一起,会给百姓增添多少负担?多少将士要为此付出性命,最重要的,本就不算充盈的国库,转眼间就会成空。要是有点天灾,历史可不曾走远。”
“十万大军出塞北,足够征服那群匈奴了。我不信十万大军,已经到了我们不能够支撑的程度。除非国库的钱,被中饱私囊!”
“卫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上下运转,哪里不需要钱啊?曹闲野在边塞,无故调换守军,不需要钱粮吗?”
“......”
朝堂之上,吵成一团,武将要战功,文臣求安稳。出发点不一样,这场争论就永远不可能得到结果。即便其中一方拿出更有力的说法,也不会得到承认。
关于对于匈奴的方针问题,这些年就从来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更多的决策,最后的压力就落在了汉皇的身上。是征战还是和亲?大殿上吵杂的声音慢慢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石邑已经到了边城,就没有再把她叫回来的道理。粮草军队都做好准备,其他事,开春再议。”汉皇开口,一锤定音。
即便他依旧没有给出一个确定性的答案,但满朝文武都知道,今天的争论算是告一段落。
至于开春以后的事情,当然是开春以后再说。
“卫将军,你对于曹老将军私自调动兵防的事情怎么看?”大殿外面,丞相赵周从后面追上大将军卫青。
“赵丞相,曹老将军还用我们担心这个问题吗?”
卫青停住脚步,略显无奈的说道:“他要是有私心,现在半壁江山早就没了。该有的解释,我想很快就会到了。”
“说的也是。”赵周被卫青把嘴里的话全部噎了回去,接下来的也就一句说不出来。
卫青摇了摇头,刚往前走了几步,又被拦下了。
这一次,卫青的态度谨慎了许多。他疑惑的问道:“江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这位江充,可还真容不得他不小心。掌控大汉绣衣使者的头领,有风闻奏事的权利。更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身边有没有有多少绣衣使者。这位江大人,平日里又是为官低调,从不与人争锋。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招惹他。
“我放在塞外匈奴中的眼睛被戳掉一只,不过在这之前,他往边军送了一封密报。重要性大约在他看来,比自己隐藏了十年的身份还重要。但是在曹闲野的奏折里,我没有看到这个信息。”江充双手交叉在一起,八根手指有规律的微微点动。
卫青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事情,曹闲野不上报是为什么?他绝对相信曹闲野以及曹家的忠诚,但自古以来,被手下胁迫上位的事情,在哪一个朝代发生的可都不少。边军一旦有异心,对于大汉的伤害,就会变得极为恐怖。
玉门关若不再为屏障,一大片平原地区将直面匈奴铁骑,数百万的百姓都将无所依靠。大战一起,不知多少汉人要流离失所。即便最后击败匈奴,把他们驱逐出去。也依旧会给百姓带来不可弥补的伤害。
卫青抬头江充问道:“江大人的意思是,主战?”
江充直接摇头,又摆了摆手笑道:“卫将军误会了,是战是和,那是你们这些大将军和丞相的事情。我只能给出一些建议,如果近期不准备起战端,那最好把曹闲野老将军换回来,以防不测。”
“曹家儿郎可大多在军中。”江充压低声音接着说道:“他们一旦做了决定,京城里的家眷可不足以牵制他们。”
“曹将军要是有了决定,就算所有儿郎都在京城也一样不足以牵制他。胸有猛虎,心如铁血的男人,亲情是不足以对他产生影响的。可边境形势并不好,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啊。”卫青皱紧了眉头。
把曹家所有人从边军调回来,也一样要考虑他们的感受。
要是干出曹家本来无心,却被他们逼反的事情。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在史书上,他们估摸着也要成为笑话了。
“江大人,这件事情还需要你们确认一下。边关距离这里太远了,很多消息传递过来已经不足以再提供参考价值。临阵决断,很重要。”卫青抿了抿嘴,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就先不要和陛下说了。”
“我明白,我已经准备派人过去处理这件事情。还有一件事,石邑公主没有出塞。被曹将军留在了边城,这件事情,他同样没有上报。”江充手指上下起伏的速率越来越快,卫青的眉头皱的也是越来越紧。
石邑公主是匈奴王亲自为长子求得亲,两家联谊至少能定边境三年安稳。三年不起站端,对于发展中的汉王朝来说,至关重要。
“这件事情我们兜不住,开春后匈奴王庭一定会派遣使者前来问询,江大人可否知会了陛下?”卫青看着江充,江充摇头道:“还不曾,正准备进宫面圣,先遇到了卫将军。”
“那我就不打扰江大人了,请便。”卫青让出了位置,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充点了点头,迈脚朝着皇宫里面走去。
他是有直接面圣的资格的。
汉皇最不愿意的事情之一就是被蒙蔽,这也是绣衣使者之所以存在的重要缘故。而绣衣使者的首领江充,就有了随时随地面圣的资格。
卫青迈步朝着宫外走去,边走边忍不住骂道:“曹老将军一辈子戎马,临到老了,竟干出这么一件蠢事。擅动兵防,擅留公主。这是唯恐陛下不起猜忌之心吗?”
汉武帝召见江充,是在后宫进行。一反常态的非宦官可入后宫,可见恩宠。
江充也确算是汉武帝最信任的人员之一,不然也不会把最重要的绣衣使者全部交给江充一个人掌控。对于汉武帝来说,江充是他遍布天下的耳目,是越过群臣,了解天下的渠道。
江充将曹闲野的事情全部禀报给汉武帝后,微微低头退到一旁。从把该说完的话说完以后,江充全程没有抬头看汉武帝的脸色哪怕一眼。直到汉武帝的叹息声从桌案后面传出。
“此事,暂不处理。边军依旧交由曹将军,但石邑要在开春前出嫁。”汉武帝摆了摆手,依旧没有抬头的江充弯腰慢慢退了出去。
他把这些信息上报,就在心中大约猜得到结果。在这个关口,只要曹闲野没有造反的意思,皇帝都不会去采取太过于激进的手段。开春必要面临一场与匈奴的大战,几个月时间,换将绝不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该做的事情。哪怕这个将军,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他的威严。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汉武帝确信曹闲野不会反。镇守边陲的人选从来都不容易选,要有足够的能力守得住,也要有不趁机拥兵自重的忠心,更要能熬得住边关数十年的苦寒生涯。大汉人才济济不假,将军如云更是真。可在江充脑海中,真数不出几个能够替代曹闲野的人。卫青当然可以,可卫青要坐镇中央才行。
江充眯着眼睛,双手下意识的交叉在一起很有节奏的抖动。他慢慢的走出皇宫,想了一下回到绣衣坊。安排通知石邑公主开春前出嫁的事情不用他这个特务头子操心,自有丞相等人安排。但边军如此动荡,他得往边境处派遣绣衣使者才是。尤其对匈奴开春前做的准备,他也要详尽调查。塞外之地,中原知晓的到底是少了很多。
江充心中对于折损的江十二有些心疼,这家伙能安稳的隐匿在匈奴腹心之地十余年不露声色,可见本领。这一次因为莫名原因不得不暴露,让江充警惕了很多。江十二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十二人之一,尤擅长拿捏分寸,判断时局。他选择搭上自己也要传递的信息是什么,江充没有查到。曹闲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递给皇上的密报中自会解释清楚。密报是他派人一路护送回来的,但他一眼都没有偷看,连偷看的心思都没有。
江充缓缓的走出宫廷大门,陆堪也几乎在同时走入一个山村。在进入这个僻静村庄的时候,陆堪缓缓而行,马匹被他们扔在村口。踩着脚下的积雪,提着长弓。郁战跟在身后,手里拿着的是长刀,他的眼神左右观察,力求帮助陆堪注意到视角盲区。这是他们在山上打猎十年,练就的默契本事。
求生的本事往往是最经得起考验的,本事不够的,已经在这条路上搭上了性命。
而陆堪在第一次射杀老虎的时候,就知道神不定,则搭上的就是两个人的性命。从那以后,在慌乱的情况下,他的心神都不曾乱过。
更何况,如今的危险程度在于未知,和面对老虎时候根本不能够相比。他也比当初强大了太多,羽箭在手,大有天下无敌的信念。
只是他现在很着急,想要遇到匈奴残兵。
陆堪抓着长弓的手愈发用力,他需要功绩才能够升职,也才有资格带兵出战。这是他深入草原,救出村民唯一的办法。
走着走着,陆堪摆了一下手指,停了下来。他扭头走到树旁,手指在树皮上面摩挲了一下。那上面一个长长的痕迹,郁战和赵二都跟了过来。赵二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郁战开口解答了他的问题:“二哥,你也太笨了。这是马鞭留下的痕迹啊,而且从痕迹来看,这些人应当在几个时辰前到过这里。”
“几个时辰了,有什么用啊?”赵二迷茫的看了郁战一眼,没想明白。他没读过书,上战场也就两次,思维运转的程度比眼前的木头实在是好不上太多。
郁战摇了摇头,无奈之下继续解释道:“在塞外,找一个能落脚的村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现在大雪封山,要在山里行走,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则马蹄容易陷落,二来也容易遇到凶猛的野兽。比如饿狠了的狼群,就极难对付。他们很有可能,现在就在这个村庄当中,没有离开。”
“是龙潭虎穴,还是功绩到手,看我们的本事。郁战,待会你不要急着出手,我们要先探清里面有多少人才行。”陆堪眯着眼睛,已经把长弓微微提起。直觉告诉他,这村子里面一定有匈奴逃兵在。他们回不去草原腹地,又进不了玉门关内。找到这样一个村庄,他们不会离开。但让陆堪心生警惕的是,他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