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之前,俞燕没有抛下冷国兴带着儿女回县城,还是因为爱和牵挂。那天之后,她和冷国兴的关系就仅仅靠恐惧维系了。
俞燕相信,冷国兴说的那句要杀她全家的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如果俞燕真的离他而去,冷国兴一定做得出来。
俞燕从此再也不敢提回县城的事。
冷庆到了上学的年纪,也送回了县城的姥姥家。俞燕夫妇留在山里,日复一日的熬着。俞燕郁郁寡欢日渐消瘦,完全没有了从前的开朗活泼。
俞燕的冷淡疏离,冷国兴当然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翻脸变得越来越频繁,主题亘古不变。每次挑头的都是冷国兴,他冷嘲热讽的说俞燕被他耽误了,否则早就是大城市里有钱人养的金丝雀,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了。最初俞燕还跟他吵几句,到后来连吵都懒得吵,无论他怎么胡搅蛮缠都不理。越是不理冷国兴火越大,气头之上常对俞燕动手,过后又痛哭流涕的道歉。周而复始,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日常。
寒暑假是俞燕最快乐的时光。冷眉冷庆回林场来住,孩子们在跟前,冷国兴也不再说他那些疯话。俞燕天天陪着孩子做作业玩游戏,在这一两个月时间里,享受着生命里所余不多的快乐。
可人总归是人,总这么忍着心里也憋屈得慌。俞燕开始趁冷国兴出去巡林给姐姐打电话,刚开始还有些遮遮掩掩,只说山里的生活太艰苦想回县城。后来慢慢把她和冷国兴之间的事像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告诉了俞影。俞影气极了,说马上要给大哥打电话,让他把俞燕接回偃云。俞燕说姐你不知道,杀咱全家的事,冷国兴真能干得出来!
俞影说他敢。你们都到广东来,上这边找工作,彻底远离那个疯子。
俞燕说姐你能有我了解他吗?如果我们真走了,他追到天涯海角都会杀掉我们全家。
俞影说那也不能就这样一直委屈着你啊,实在不行就报警。
俞燕说再等几年吧,两个孩子再大点儿懂事了,我再想办法。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爸妈和大哥啊,别把他们吓出个三长两短。冷国兴就是不准我走出大山,倒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要是告诉家里,矛盾就激化了。
2004年春节,俞家人按惯例团年,俞影一家三口也回来了。在家人面前,俞燕强颜欢笑,父母只心疼的说,燕儿怎么越来越瘦了,你要多吃饭啊。冷国兴马上接过话说,她就是吃得太少了,怕胖。
大年初二,几个林业局玩得来的老同事打电话来约俞燕,说去了外地的老同事都回偃云过年了。明天人最齐要聚一聚,让俞燕和冷国兴都来。
这几年俞燕活得了无生趣,根本没心思参加聚会。看着别人活得热闹欢腾,只能越发衬托出自己的不幸。同事来约,第一个念头就是推掉。可同事说,隋芳也回来了,一定得来。
隋芳是局里当年为数不多的女大学生,跟俞燕关系不错。后来隋芳考上了英国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学成后留在英国做了大学老师,在县林业局也算是人人皆知的人物。算起来俞燕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她了,听说隋芳回来,俞燕决定还是去见见,看看这个远渡重洋勇闯英伦的好姐妹,到底是怎么个活法。
第二天同事见了面都很亲热,大家问俞燕冷国兴怎么没来,俞燕推说冷国兴吃坏肚子人不舒服留在家里了。俞燕原以为这次是个纯女人的聚会,没想到还有几个男同事,许放也在。
许放当年也是分配到局里的大学生,曾经疯狂的追求过俞燕,可当时的俞燕眼里只有高大英俊才华横溢的冷国兴。对其貌不扬寡言少语的小四眼许放,从来就没有注意过。
许放后来辞职去了深圳,偶尔听同事们说起他事业很成功发了大财,但多年一直没有联系,都有点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
今天的许放,仍像当年一样貌不出众,穿着打扮也很朴素。可是一张嘴说话,跟当年就完全不一样了。
有人问起许放这次怎么没带上老婆来给大家看看。许放说他老婆去美国留学,毕业后就不想回来了,跟老外结了婚,自己现在是单身。许放在讲述这事的时候,平静而坦诚,有遗憾无怨恨。
这样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深感震惊。世纪之初的小县城偃云,人们的思想还很传统,老婆跟别人跑了,对男人来说堪称奇耻大辱,根本不可能公开谈论,要谈论也是咬牙切齿,赌咒发誓要报仇雪恨或是要争口气出人头地,让那个烂货追悔莫及。用如此平静,毫无怨怼的态度来讲述,在人们看来,就是男人没有血性的表现。
然而经历了痛苦磨难的俞燕,此时的看法已经跟其他人全然不同了。曾经爱过,能够用遗憾中带着祝福的心态放手,继续经营好自己的人生,这样的气度,才是真正的男人啊。而那些浑身肌肉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只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