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连下了几日,天稍晴了,别院里开始忙碌起来。
女帝离宫日久,眼瞅着已近年关,朝中大臣接连来信催促,江栖迟便吩咐下去,准备回宫。
布满积雪的山道,早已派了人清理,虽还有积余,马车倒还能行,这一路很安静,山道之上,只有马车轧过的吱嘎声。
等回到宫里,已近黄昏,江栖迟半道上被人截走了,顾浔便挥退了人,只带着奚灯慢悠悠的晃。
皇宫,对顾浔来说,是非常陌生的,他晃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了,这个时候,天边最后一缕光亮已经消散,巍峨宫墙内,大大小小的宫灯摇晃,扯得人影长长。
“回去吧。”
顾浔站住脚,说道。
奚灯说:“早该回了,也不知道您哪里来的兴致,若您想逛,哪天不行呀?”
顾浔斜他一眼,哼道:“我这不是闲的吗?”
他真的很闲,之前在庆山还不觉得,刚一进这宫里,便不舒坦了,未来朔京前,他每日里只想着怎样在顾琉的打压下活着,等进了朔京,没待多久,便跟她去了庆山。
在庆山,每日都有她一起,虽然偶尔也会想着这样不对、不好,但那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他也就觉得无所谓,但是……真的能无所谓吗?
顾浔愁得很,眉头皱成褶子,不得舒展。
他慢慢走着,眼瞅着永安宫便要到了,他舒展了眉,笑着回头打算跟奚灯说话,却见有一个鬼祟的人影匆匆从树影下晃过,往远处去了。
那人……谁?
顾浔想了想,给了奚灯一个眼神,然后悄悄追上去。
借着偶尔明亮的光,顾浔瞧清了那个人的样子,是一个瘦小的陌生太监。
顾浔没追多久,那个太监便停了下来,进了一个破旧的宫殿,顾浔四处看了下,悄悄靠近了一些。
夜里安静,来往不见人,便显得那缩在殿门内嘀咕的两道声音特别清晰。
“哥哥,陛下回宫了,我打听了,说是被太后请去了。”
“去了太后哪儿?好极了!我听说男后也去了!如此……”
“陛下今儿晚岂不是……”
两人低低笑了两声,然后又说:“哥哥,如此主子也有了机会!”
“是!主子才貌双绝,陛下见了,定会喜欢的,哪里像那个姓顾的,枉他有着名份地位,却也只是个消遣玩意儿。”
“可不是?咱们主子早入了朝,不说别的,便是男后也信任有加,前儿男后还吩咐主子处理刑部的案子呢!你看那顾君,自打进了宫,整日里只会缠着陛下胡闹,可干过半点正事?”
“嘻嘻,保不齐哪天陛下就厌了……”
“是啊是啊……”
奚灯脸色铁青,也不知道从哪里捡了跟棍子,撸着袖子便要进去。
顾浔垂眸,死死将他拽住,然后将他往外拖。
“主君!”
奚灯咬牙。
顾浔摇头,再摇头,纵然脸色苍白,手里却是半点不松,顾浔力气极大,愣是将奚灯拖到了十米开外。
“没必要。”
他松开手,将颤抖的手藏进衣袖里。
“没必要,我可不就是个玩意?哪里比得过那些饱读诗书的公子?”
他抬头,惨白着脸笑。
奚灯心里酸楚极了,他想要安慰他,却不知怎么安慰,最后只好道:“主君,您也入朝,看他们还怎么说!”
“入个屁的朝!”
顾浔脱口道:“我.干什么跟他们比?既然都觉得我是个缠着栖栖的玩意,那我就缠给他们看!我就做个魅惑君主的妖精,哼!”
奚灯一言难尽的瞅着他,然后小声嘀咕:“主君,不是小的胡说八道,您……没有做妖精的资质……”
顾浔:……
“没有资质,那、那也是妖精!”
顾浔气冲冲的走,大声道:“走!去抢人!”
*
江栖迟踏进鸾凤宫的时候,卫嬷嬷正指挥着宫女们摆膳,卫太后见她进来,笑着说道:“陛下来得正是时候,霁儿也刚来,你俩可是约好了的?”
她说着,给卫霁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笑眯眯的看着。
江栖迟瞅她一眼,又瞅了卫霁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约什么约?不是太后您请我来的吗?”
卫太后脸色微变,猛地就掐紧了手心。
卫霁皱眉,快速的将眼睛里冒出来的那一丝不喜压下去,他冷淡的冲江栖迟行了礼,然后冷淡的说:“侍奉太后,乃陛下之职,陛下何以要太后来请?”
江栖迟偏了偏头,将卫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道:“你质问我?”
长得一副人模狗样,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卫霁道:“不敢。”
“我看你很敢。”
江栖迟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她转向卫太后,像是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似的,直接问道:“太后请我,便是来看他脸色的?如此的话,已经看过了。”
卫太后敛眸,转而笑道:“你瞎说什么?不过是想着咱们母女久未见面,所以才召你来,怎就成了看霁儿脸色?你俩可是夫妻,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可不能生了嫌隙。”
过一辈子?
江栖迟瞥了卫太后一眼,只觉一言难尽,她随意的冲卫太后拱拱手,转身便走。
“太后与……嗯,男后,慢慢聊,女儿有事,便先走了。”
她走得干脆,拦都拦不住。
卫太后厉声喝道:“江栖迟!”
江栖迟抬手,冲她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殿门。
卫太后捏紧了扶手,长长的指甲磕进扶手雕花缝隙里,生生折断,她怒道:“毫无体统!毫无体统!”
卫霁皱眉,朝卫嬷嬷使了个眼色,卫嬷嬷连忙上前安抚,等她稍稍缓和了,卫霁方道:“太后,陛下玩心甚重,您慢慢教导便是。”
教导?
她要是能教导出来,何须别人提醒?
卫太后重重吐出一口郁气,然后一把抓住了卫霁的手,死死的捏紧,她抬头,一字一顿的说:“霁儿,我卫氏荣光,便交付于你了,不管她怎么闹,皇长子,或者说太子,必须是卫氏血脉!”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用什么方法……”
她低声呢喃,断掉的指甲狠狠戳进卫霁手背,落下一道道细小的血痕。
她握了很久才松开,眼睛里的癫狂与憎恶,如有实质。
卫霁垂眸,面无表情的将手背血迹拂去,他没回应,也没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