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璨臣指了指一旁的塑料袋，“把东西都放那个袋子里，待会儿扔出去。”
“好。”任狄应了一声。
黎璨臣利索的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又把空调开着散了散房间里的味儿。
任狄把碗筷都收拾到了袋子里，又把袋子规规矩矩的放在了墙角，她把搭在沙发上的外套穿好准备走了。
“你帮我把门儿开一下，我刚才没打开。”任狄对正在沙发上玩着手机的黎璨臣说。
黎璨臣放下了手里的手机，看了任狄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沙发，“所以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吃顿火锅，再喝我一盒牛奶的？”
“这倒不是。”任狄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说，“对了，拿什么，你有手套和围巾吗？借我一个呗。”
“衣柜里，自己拿。”黎璨臣说。
任狄朝屋里走去，打开了黎璨臣的衣柜，里面有一条折叠得十分整齐的黑色的围巾，围巾旁边还摆了一双浅灰色的手套，任狄拿起围巾和手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我过两天还你啊。”任狄说。
“外面正在下雨夹雪，”黎璨臣手里玩着手机，两只脚翘在茶几上，抬头看了一眼任狄说，“如果不急的话，可以等会小点儿了再走。”
任狄把画廊的百叶窗扒拉开一个缝隙，透过缝隙往外看去，果然下着雨夹雪，路上除了昏黄的路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任狄无奈的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手套和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搭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松松垮垮的坐在沙发上，听着来自黎璨臣手机传来的游戏声。
吃了火锅后，任狄觉得口渴得不行，起身去墙角的饮水机接水去，只见饮水机特别不争气的滴了两滴水后就再也没了动静，那水还没外面的雨加雪来得大。
“还有水吗？”任狄拿着空纸杯转身对沙发上的人问，“饮水机没水了。”
黎璨臣把手机屏幕关黑了，朝灰暗的墙角走去，用脚踢了踢墙角的桶装水，桶装水发出‘哐当’的空响声，他又弯腰用手提了提放的几桶桶装水，发现他们都空空如也。
“我艹，什么时候没的......”黎璨臣抱怨着，又迈着大步往饮水机走去，用手拍了拍空空如也的桶装水，无奈的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说，“没水了.....我忘记叫水了。哎。要不你喝牛奶吧？”
任狄望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空杯子，嘟了嘟嘴，“也行。”
待了一会儿，任狄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任华芳也没给她打电话，似乎这是连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期待，以致于落空后也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
就在任狄晃神的时候，卷帘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任狄看了黎璨臣一眼，同样迷茫的还有黎璨臣，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却就像开了一场对策大会。
任狄问，“不会是抢劫的吧？”
黎璨臣皱了皱眉头，一边往卷帘门走去，一边说，“你想什么呢？再说了，就我这小破店，有什么可抢的，最值钱的就是我了。”
黎璨臣一边拉起卷帘门，一边问，“谁啊？”
随着卷帘门被拉起，黎璨臣的姿势也僵住了，声音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加雨加雪的天气还要冷，“你们来这里干嘛？”
任狄看着卷帘门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的身后站了一个女人，女人拍了拍男人外套上飘的雨雪，又抖了抖手里的伞。
“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我要是再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今年又不回家了啊？”男人埋怨的说。
黎璨臣半天没做声，只是呆呆的伫立在门前，任由外面的寒风和身后的空调双重夹击。
“你天天就窝在这个画廊，也不回家看一眼，你这个爹哪天要是死了你就开心了是吧？”黎耀景越说越气愤，对身后的人说，“把我推进去，我倒要看看他天天窝在这里，窝出了个什么本事来！”
古阿姨轻轻了点了一下头，熟练的把黎耀景的轮椅前滚一翘，准备往画廊里推。
“这是我妈的画廊，你们凭什么进来！”黎璨臣挡在轮椅面前，低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人冷声道，“别太过分了。”
黎耀景迎上了黎璨臣的目光，眼神里带着莫名的闪烁，往画廊里望着，打量着这个曾经的伊乐园。
任狄密切的关注着门口的一举一动，却不料与黎耀景撞了个正着，任狄尴尬的朝他点了点头，以示问好。
黎耀景看了她一眼后，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黎璨臣，若有所思的沉了沉头，倏的又抬起头，神情中带着些许期待的，抬手指了指里面的任狄问，“那里面坐着的那个是你同学吗？”
黎璨臣有些不耐烦的把头别到了一边去，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希望那口凉凉的空气能把心里熊熊燃烧的怪兽安抚下去，“你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事？”黎耀景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戴着手套的手轻轻的敲着轮椅扶手，忽而又停下来，一脸诚挚的看着黎璨臣说，“我来这儿就是想给你说，后天就是年三十了，我等着你回来过年。”
黎璨臣快速的扫了一眼轮椅上的人，又抬眸瞄了一眼轮椅后的女人，女人有些一直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这里的一切对话似的沉默不语，波澜不惊的静立在轮椅后。
黎璨臣沉默了一会儿，紧了紧抓着卷帘门的手，沙哑的说，“是只有你？还是有......”
黎耀景似乎猜到他接下来的话，没等黎璨臣说完就打断了，“你古阿姨今年过年要回安市.....”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过年只有我。”
黎璨臣轻轻的转过头，轻轻的点了点头，用着像寒风一样无意而轻浅的声音说，“嗯，知道了。”
这时站在轮椅后的女人像是被扶正的麦苗，小心翼翼的开口说，“小璨......那个我明天出发去安市，你明天回家陪你爸爸，我......”
“行了，我困了，你们早点回去吧。”说完黎璨臣不待面前的人做反应，就利落的走到轮椅一侧，卯足了劲儿的把轮椅拽到了路边去，随后头也不回的朝画廊里走去。
他已经能想到身后的黎耀景此时此刻是怎么个吹胡子瞪眼的气急败坏的模样，却又半天发作不出来的无奈神情，这对旁人来说如芒在背的眼神对他来说却没什么压迫感，早就已经见惯不怪了。
没过一会儿便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听见轮椅碾在雪地里发出嘎吱的声音。
黎璨臣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似的，动了动身子，把卷帘门一把拉了下了，关上门后和坐在沙发上的任狄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尴尬神色，舔了舔嘴唇没说话，魂不守舍的坐到了任狄不远处的沙发上。
任狄看着沉默不语，低头沉思着的黎璨臣，修长的手搭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沙发扶手上的空隙。
任狄最终率先打破空气里几乎快要凝固的气氛，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百叶窗前，扒开百叶窗的缝隙往外探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雨加雪已经停了下来，拿起围巾和手套对沙发上沉默着的人说，“时间有点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黎璨臣像是突然被唤醒似的，缓缓抬起头，看着任狄，眼里没什么情绪的对她点了点头。
任狄一只手攀着卷帘门，刚准备把门关上离开时，就被门内的人喊住了。
“任狄！”可以从黎璨臣的声音里听出来，他的情绪不怎么好，“你拿几个牛奶走吧，我平时也不怎么喝。”
黎璨臣用桌上随手拿了一个超市的塑料袋，转身朝里面的房间走去，从屋里出来后手里的塑料袋里装了约莫五六盒牛奶，不由分说的一把递交给任狄。
“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也不待任狄说话，黎璨臣说完后就从里面一把拉上了。
外面飘着零星的雪花，任狄戴着黎璨臣宽大的手套，提着牛奶，踩着湿滑的雪路，走过转角处时，一股寒风袭面而来，任狄赶紧把大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
围巾里一股淡淡的柠檬味，清冽而干净，和黎璨臣之前借给她的外套是一个味道的，任狄不知道这是香水的味道，还是洗衣粉的香味，但这都是黎璨臣的味道。
夹裹着风雪，任狄用嘴叼着手套，哆哆嗦嗦的伸手从外套里摸了好半天才掏出钥匙。
任狄打开门，抬头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迎了个眼神的对撞。
“你怎么回来啦？”任狄刚张嘴就把嘴上的手套掉在了地上，她弯下腰捡起手套，在门口跺了跺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周毅然放下手里的手机，操着手，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看着任狄，语气不怎么愉快，“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任狄转身轻轻的把门关上后，尴尬的摸了摸头，“今天是意外。”
周毅然讽刺的冷哼了一声，“不是，你这意外还挺意外啊，我一回来就碰见了。你一小姑娘大晚上的在外边儿瞎晃什么啊？你知道这外边儿有多少坏人吗？我看你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我......”任狄刚开口，主卧的门就被打开了。
只见任华芳已经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头发也被梳得整齐而干净，似乎刚刚在麻将馆的那个人不是她，那只是任狄的一个幻觉而已。
“回来啦？”任华芳看到任狄后脸色平静，又转头对沙发上的周毅然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能出什么事儿啊，这不在这儿呢吗！”
任狄冲任华芳点了点头，转头往房间走去。
她刚到房间就闻到了一股烟味儿，房间里还一阵冷飕飕的，想必是周毅然又到这里来抽过烟了，又好心的把窗户打开透了气，这还未散去的烟味和冷风，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
“嗯？你不是不喜欢喝纯牛奶吗？”周毅然拿起任狄放在书桌上的牛奶，来来回回的看着。
“我可没说过啊。”任狄笑了笑取下围巾，把房间里窗户的缝隙一把拉上。
“我妈说的，说你不喝纯牛奶。”周毅然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兜里把烟摸了出来，一边拿烟盒一边把烟从里面抖出来，顿了片刻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喝，但我读书那会，他们非逼着我喝，我都要喝吐了。”
任狄没说话，走到书桌旁，把窗户又重新拉开了一个缝。
“姑父是不打算回来过年了吗？”任狄侧过头问周毅然。
周毅然把烟从嘴上拿了下来，吐了一口烟说，“要，说是要等年三十那天才能回来。”
“你今年还回樟县吗？”周毅然叼着烟含糊不清的问。
任狄瘫坐在椅子上，猛的一下被外面的寒风吹了个激灵，赶紧缩了缩脖子，把半颗头埋进了高领毛衣里，瓮声瓮气的说，“要回，我得去看看我妈。”
周毅然听到她的话后，没接话，专注的吸食自己手里忽明忽暗的香烟来。
“你手怎么了？”人狄看到周毅然拿着烟的那只手，血管有一片淤青，淤青得很厉害。
周毅然嘴里叼着烟，把手抬到眼前，被烟熏得眯着眼，看到那片淤青后，嘴角却莫名的向上弯曲开来，另一只手把嘴里的烟取了下来，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那只淤青的手。
“你耳朵红了。”任狄看着周毅然的耳尖随着笑容愈发的红了起来。
周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清了清嗓子说，“练扎针给扎的。”
“自己扎的啊？”任狄问，“你们学医的对自己挺狠啊。”
“不是。”周毅然把手里的烟粗暴的碾压在窗外的盆栽土里，对着外面的寒天冻地长长的吐了一口烟说，“这是我同学扎的。”
任狄倒也是听过医学生互相扎针的事儿，但也就是听听，这是头一次见到嫩头青们的真实手法，真的是挺触目惊心的。
“你们这技术就这么练出来的啊？”任狄问。
周毅然瞥了一眼任狄，拍了拍衣服上的烟灰，轻笑着，“怎么着？当医生没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吧？”
任狄点头应了一声，“嗯。”
大年三十那天任狄早早的就被外面的鞭炮声给吵醒了，小院外面好不热闹，屋内还是一片寂静。
到了晌午的时候任华芳才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走出来，任狄把刚洗的衣服从洗衣机里取了出来，手被凉水浸得一阵冰凉。
“狄狄啊，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啊？”任华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
“没一会儿。”任狄端着盆往自己房间走去，利落的推开窗，把衣服一件一件都挂了上去。
之前外面下雪她忘记收衣服了，等她收回来的时候衣服都变成冰棍儿了，反反复复晒了好多天才把衣服晒干。
“狄狄，快去喊你然哥哥起床，这都快要吃午饭了，带回让他跟我去买菜。”任华芳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不清的对任狄说。
任狄走到自己对面的房间，用手敲了敲门，“然哥哥，起床了。”
屋内除了卫生间任华芳传来的哗啦声，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了。
任狄手上又加了加力道，往门上使劲儿的扣了扣，提高了嗓门喊道，“起床了！”
依旧一片宁静后，任狄又敲了敲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姑母，然哥哥没声儿，你去看看吧。”任狄走到卫生间对任华芳说，“我都敲了五六下了，然哥哥都没理我。”
任华芳扯过墙上的毛巾，极其简单的在嘴上划拉了两下，大步流星的往周毅然房间走去。
任华芳似乎压根儿就没想过周毅然已经是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子了，想也没想的，直接拧着门把手，毫不客气的一把将门推开了。
这一举动让任狄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些不舒服的味道，就在她还没缓过来的时候，只听见房间内传来任华芳的咒骂声。
“人出去了也不说一声！什么鬼德行啊！”任华芳骂骂咧咧的从房间走出来，满脸不悦，走过任狄面前时还顺带剜了一眼，叽里咕噜的抱怨着，“也不知道进去看看，跟没长手似的，伫在家里跟个佛似的，能指望上什么事儿啊......”
声音与走愈远，任狄就像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心里各种情绪就像被人都打翻了，混在了血液中，连呼吸都像带倒刺一样，剌开了自己的心。
任狄从未尝试过寄人篱下的滋味，这倒是让她觉得挺刻骨铭心的。
待任狄回过神来时，才想起任华芳刚刚说的是周毅然已经不在家了，自己起来的时候才七点钟的样子，她也没听到任何开门声和关门声，周毅然是比她更早就起床了，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出门了。
任狄提着菜篮子和任华芳从菜市场往家里走着，街上的小孩走街窜巷的到处丢着炮仗，一个炮仗就丢在了任华芳不远处，任狄跟在任华芳身后不远处，这一声把她惊了一下，好在离她比较远，不至于丢盔卸甲的那么狼狈。
但这一下把任华芳给吓得不轻，手里的小皮包一下都被惊落到了地上。
任华芳慌里慌张的把小皮包从地上捡了起来，连一旁甩乱的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撩上去就对着一旁的几个小孩儿抬手出指的咒骂了起来。
“几个小王八羔子！炮仗是你们这么玩儿的吗！你家大人呢！把你家大人给我叫出来！几个王八羔子！”任华芳恶声恶气的咒骂着。
几个小孩儿起初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她，随后又像是密谋什么坏事似的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几个小孩就像脚底抹了油似的呲溜一下就跑走了，其中个头最高的那小孩，跑走时还不忘又朝任华芳扔了颗炮仗。
惊得任华芳花枝乱颤的往一旁跑去，因为地面的积雪化了不少，差点让她摔了一跤。
因为早上的事儿，任狄兴致不怎么高涨，本以为看到任华芳出丑她会很高兴，很痛快，但是这个时候，她却有些笑不出来，甚至没觉得高兴。
任华芳从街边堆的积雪上挖了一块，恶狠狠的朝那几个小孩跑的方向砸了过去，因为没能砸到任何东西，任华芳显得更气了，在原地狠狠的跺了跺脚，睥了任狄一眼，傲娇的朝前走去。
任狄嗤笑了一下，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个奥运冠军也扔不过去啊，这任华芳还真是个过过瘾的主儿。
就在任狄也准备抬脚跟上任华芳的时候，突然在街的对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一件骚气的红色羽绒服，正手舞足蹈的给人比划着什么。
任狄再细细一看，周毅然旁边站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戴着帽子围着围巾，比周毅然矮不了多少，相对于周毅然突如其来的跳脱，旁边那人倒是显得规矩多了。
“我说你能走快点儿吗！是不打算过年了吗？”任华芳朝身后的人喊了一声。
吓得任狄一激灵，就像是搞偷窥的人，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似的，她下意识的慌慌张张的朝任华芳跑了过去。
也不知道街对面的周毅然有没有听到任华芳刚刚嚎的那一嗓子，但是当任狄再看向结街对面的时候，周毅然早就没了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