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超的妻子来到庵堂,告诉苏挽:他希望能见你最后一面。苏挽停下手中的扫帚,沉默着等白菲菲的下文。
白菲菲:
他一直觉得都是钱惹的祸,如果当年有钱,他也不至于对你那么扣,更不至于连水都舍不得买给你,他觉得如果他有钱了,当年就不会是那么急急躁躁的样子,一点修养都没有,他不会连朵花都没买过给你,更不会自私惯了,连你疼得要命都顾不及,更不会在你每次去他那里的时候连肉都舍不得给你做……
话还没有说话,苏挽便打断道:别说了,那些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了。
白菲菲:不,没有,你还记得很清楚,不然怎么会激动呢,这恰恰说明你还对当年的委屈心存芥蒂。
苏挽:不,二十几年了,我早已经不在意了。
白菲菲:你这是自欺欺人,他为了你,这十年都在折磨自己,身心疲劳,这一两年更是连行走都成为困难,医生说他撑不住了。
苏挽:我们都老了,这都是命,与那些前程往事再无干戈。
白菲菲:事到如今,不谈那些往事,可他终究把大半的生命都花在你身上了,你不该去看看他吗。
苏挽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平静地说到: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见了或许倒是一种罪过,是来生的罪过,倒不如干干净净地走。
白菲菲气恼:罢了,你这般铁石心肠,也终究只是他命中注定罢了。
白菲菲走了,带着满腔的怒火,师傅从大堂出来,拍了拍苏挽的肩膀,苏挽转身之际已是满脸泪痕,扫帚从手中落下,抱着师傅:我与他这许多年的纠葛,终究是要结束了,可是我想要他好好地活着,至少要好好地活着。
师傅抱着抽泣的苏挽道:生死皆是命中注定,无需挂念,你若心中尚存眷念,不若去对你二人的结局做个了断。
师傅告诉苏挽,出家人并不看重生死,即已放下,何不去圆将死之人的遗憾,苏挽差不多十二年没有好好看到过秦超了,那个175的个子,那双憨厚粗壮的手,那个硬石的胸膛,无不是苏挽很多年前的私有物,如今她已想不起当初拥有这些东西时的心境,更不知道它们如今的模样与触感,苏挽到底是女子,纵是再没有当初的缱绻情深,可离别之际,心中思绪万千,到底是败给了感性,于是苏挽便尾随白菲菲来到医院。
安心礼佛十年之久的苏挽很久没有下山了,很多东西却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苏挽来到秦超病房外,透过门窗看到床上那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只两眼珠在滚动的秦超,苏挽终于相信这个和自己纠葛半生的男人要彻底地离自己而去了。
他拉着苏挽的手说:
我这一生最懊恼的事便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我这一生最无能的事便是从未好好地保护你,哪怕一点小事也未做好。
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便是再也不能为你做你最喜欢的土豆了。
我这一生最奢侈的事便是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等待你了。
我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便是放你走,哪怕当初再坚持一下,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便是你半夜一直催我回家,电话不停,趴在我胸膛,还逼着我握着你的小手,逼着我当那头黑猪,在我耳旁告诉我你要小鸟依人地躺在我怀里。
人总是学不会适可而止,得到了这个,却又妄想那一个。
当他皇冠加身的时候,却又做出这般深情模样,可苏挽却再也不会陪他在这场游戏里追逐,然后制造冲突,以引起高潮。
其实,苏挽和秦超都不过四十几岁,对于男性来说,这还是黄金时期,可他却已经垂垂老矣。
他们都在怪苏挽。
他父母怪她,说她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可她却又体会不到他所有唯她最重的关注,说她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他妻子怪她,说她浪费他所有的十年,可
他的第一个十年,不懂她的存在;
他的第二个十年,没有她的参与;
他的第三个十年,她的出现仅仅占了十分之一的比例,后面的十分之九不过是他挂着寻她的头衔却已有佳人在侧;
他的第四个十年,他奋力前进,终于实现了财富自由的初衷,更无心挂她身上;
他的第五个十年,他在病床上度过了最后的两年。
他的孩子怪她,说她不喜欢他,却又不愿意放过他,这个世界都在为难他。
他闭上了双眼,可也等不到她的回复。
他说:若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我这般无可奈何,总想把你放在手心,可总是放弃你,下辈子,做个更加自私的人,不遇见你,哪怕内疚也体会不到了。
其实,一切终究是她强求罢了,鱼与熊掌,她或许都未能做最好的安排,既想对自己好,却又想对他好,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容易,一切终究只是她强求罢了。
秦超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苏挽的世界,苏挽面无表情地在当天便离开了病房,连秦超的葬礼都没有参加,秦家人对她的离去更是满腔怒火,可到底是没有资格强留人家为秦超守灵。
又一个十年后,苏挽已经五十几岁了,这些年里,她依旧在庵堂里诵经念佛,打扫禅房和大堂,还有院落,她依旧不愿意说话,自那日回到庵堂后,她此生都未再下过山,更是多了凝望远方的习惯,山中岁月容易过,只是这清粥粗饭到底是把她养得更脆弱了。
年龄到了,身子脆弱,苏挽躺在床上,吩咐自己的小徒弟洁安去山下找一个人,一个连故人都算不上的故人。病榻上弥留之际,苏挽心中还有一丝遗憾,她想见见白菲菲。
洁安找到白菲菲的时候,曾经的家庭主妇如今俨然一上流神会的贵妇,白菲菲听闻是苏挽要见她,沉默片刻,便与洁安同行。
白菲菲踏进苏挽的禅房,便看到床上那个瘦弱的女子,房间内只有床、书、衣柜,多一物都显得突兀,床上的苏挽睁开眼,缓慢露出微笑,似乎使劲儿了全身的气力,这就像当年她拉着苏挽去见秦超的最后一面的场景,一切都惊人的相似,可这次主人公却成了自己。
苏挽缓慢地起身,靠着枕头,微笑着说:坐吧。
白菲菲坐在书桌旁,点点头。
苏挽:又好多年不见了,我这头发剪了又剃剪了又剃,最近这几年,却长得缓慢了,几年也长不出什么样子。
白菲菲:既如此,何不当初便绝了它生长的根。
苏挽:各种原因吧,或许是不知道,或许是随缘,事已至此,怕是说不清了。
白菲菲:若从根源算起,我们认识将近三十年了,如今怕是要连我最后的怨恨也要拿走。
苏挽,看着窗外隐约能看得见的山的影子,层层叠叠的模样,不经意间嘴角露出微笑。
白菲菲知道那是回光返照,可是念及秦超的遗憾,她心中的怨恨也是不减的。
白菲菲:你可后悔?
苏挽回过神来,望着白菲菲:对不起。
白菲菲愣了,她觉得这不该的,画面不该是这样的,这句迟到了二十几年的对不起该是她对苏挽说的,她害得苏挽没了孩子,她的出现终结了苏挽的红尘。
白菲菲走了,苏挽也走了,可她们是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去了,苏挽走得坦然,微笑着,可白菲菲是悲伤的。
没有人知道苏挽的对不起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对秦超,或许是对白菲菲,也或许是对自己。
人或许真的是永生的,生是针对这个世界的活,死是针对这个世界的死,或许也是针对另一个世界的活,白菲菲花了余生总结出了这样的结论,她在回光返照之际最思念的还是秦超,她没有等到秦超来接她,她猛然间笑了,她想她或许知道苏挽的对不起了,也知道她微笑着离开的原由了。
其实,秦超也没有来接苏挽,可苏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愿意相信自己的一生或许一直在被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