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不要害怕,我又不去告密,毕竟关我什么事儿。我是听你们说的不错,不像那边儿几人,愚蠢透顶。这原因嘛,要从这中常侍曹大人的身世说起。那个曹大人出身贫苦,幼时就父母双亡,由他哥哥一手带大。他这哥哥也没福气,死的早,没赶上享着曹大人的福,只留下了一个孤女。这曹大人就将这孤女过继过来,当作亲生女儿对待,平日吃穿用度不必说,还请了师傅入府教书,世家千金也就这般养法了。他在这曹婉儿及笄之年就想找个清白显赫的世家嫁过去。可这样的世家最是在意名声,哪里肯,几番下来才落到了荀羽的头上。依那曹大人的身世,看来是真心对待这个侄女,只望她平安顺遂,嫁入世家豪族,自此子女荣贵,摆脱宦官的名声。”
不显道:“可那曹大人就不怕荀羽别有用心,不怕跟李崖撕破脸?”
“我刚说到曹大人由他哥哥一手带大,虽清贫但也过得去。可这曹大人小小年纪竟然想入宫一搏,求得富贵。野心不可谓不大。而他又由最底层爬到如今的中常侍,其手段不可谓不狠。因此他估计是不怕荀羽翻起什么浪来的。至于李崖,两人实际上是貌合神离。两项权衡,嫁女过去也应当。”
听闻此话,不显心里不禁担心师傅的处境。
“诶,那你就是那个荀羽的知己?我以为须得是天人之姿。”
不显白了他一眼。
“须得是天人之姿才值得他愤而反向相击。如果是你的话,这个理由恐怕难以服人。”
这话语字字刺耳。可这人完全不觉得这话伤人,就跟评价这个梨子不水灵一样,实事求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不显:“你就没想过是男的?怎么就非得是女子?”不显觉得这人脑子大概不大好使,“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猜。”那人好整以暇地坐回了旁边。
“看你衣着不俗,一个人吃还点这么多菜,明显是不事稼穑,游手好闲的人。可你这出门在外,居然没有左右随侍,连个头发都梳不好,你怕不是被赶出门了。”
“你观察倒细致。我是洛阳城外有名的王千府中的宾客,叫李史,我只是消息灵通些而已。”
不显:“你是宾客?那你擅长些什么?身无所长,恐怕那王什么府中也不会这么厚待你吧。”
李史也不觉得被冒犯,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擅长的就是我刚说的,利用灵通的消息,分析利弊,让王府看清形势,伸手落脚之处,不受连累。”
不显好奇:“那你灵通的消息来源哪里?”
李史瞧着不显:“看你不算太笨,我问你王千以什么为营生?”
不显:“卖菜。”
“卖菜?”徐户在旁惊呼,这天底下农户都种菜卖菜,怎么那王千就这么有钱,养个宾客都这么有钱?
不显望着徐户:“真是卖菜,他这菜和普通人家种出来的也没太大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季节。你像如今的深冬,都没什么菜了,普通人家里通常贮藏大白菜过冬。可洛阳富庶的人家桌上各色蔬菜应有尽有,就是价格比其他季节翻了几十番。我听闻王千想的法子是在温室用薪火,使室内温暖如春,这菜也就自然能生长。不过这是门技术活,会的人就他一个。”不显转头对面前的男子:“靠给那些朝廷大臣府里送菜能有什么消息?送菜的接触到的都是外面打杂的厨娘小厮,根本靠近不了府里的大人小姐。最多一些闲言碎语,不足为信。”
“分析各渠道消息,就是我的事儿了。”李史自信笑道。
不显继续白了他一眼:“那你怎么被赶出来了?”
“王千如今年老,他儿子掌家,觉得养我这么个人不划算。我也就出来再找下家。”
“哦,公子真是坦诚。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不显示意徐户赶紧撤,毕竟这人实在奇怪。
“等等,先别走,其实我已经找好下家了,就是你。”那人指着不显道。
不显一脸无语,这人确实脑子不正常,得赶紧走。
“诶,你再走,我就告密去了。”李史威胁道。
不显向来吃软不吃硬:“嘿,你告哇,你告哇,谁信你真是的。”
“你们是林不显和徐户吧。”
不显赶紧回过身,紧张地望向四周,幸亏旁边的几个书生早已回房,大堂内就他们三人。徐户反应更快,直接就从身后一招锁喉。
“咳咳咳咳”李史被掐住脖子,快透不过气来:“你们这么紧张干嘛。”
废话,两人逃亡路上,能不紧张吗?
不显:“你怎么知道我们身份的?”
李史:“咳咳,这还不好猜吗。消息本就说的是南阳郡遭贼匪,连县令都被杀了,荀羽的至交好友也没能幸免。你们刚又说荀羽以为自己死了。那你们不是林不显和徐户还能是谁?”
“县令也被贼匪所杀?”不显不敢相信地问道。
“传闻是这样说的。”
不显有些想不通,这县令明明是徐户杀的,怎么救变成了贼匪了。不显疑惑地望向徐户。徐户也回复她一个疑惑的表情。
不显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师傅为了帮徐户,将这个县令的死算到了贼匪的头上。只是师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力?看来这里面也应该有那曹大人的一份力。师傅为人从来求真求直,如今为了自己和徐户惹下的事,硬生生打破了自己的准则,把自己变成了以往鄙视的那群擅用特权的王公贵族,师傅心里该多难受哇。不显越想越内疚,禁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哭旁边的两人吓了一跳。徐户忙问道:“不显,你哭什么?我们现在没事儿了,不必逃亡了,不是很好吗?”
不显抽抽嗒嗒地回复:“那我们之前不是白吃了那么些苦了吗?你烤个野兔,连盐都没有,你知道多难吃吗?呜呜呜……”
那李史看见不显哭,干脆坐到她面前盯着。
“你盯着我看干嘛?呜呜……”
“看你什么时候哭完啊,我说了我要当你府上的宾客。”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都说了我们遭了贼匪,没了住处,没了钱,哪里还有什么府上府上的。”不显连哭都没法儿好好哭,看着面前这个人没好气地说道。
“你们不是要去投奔荀羽吗?”
“搞半天你是要去我师傅府上,那我可以带你去,至于我师傅收不收你,就不是我能力范围的事了。”不显想着如果是个有才干的,能帮师傅也不错。
“那行,那今晚我就和徐户大哥一屋休息,你在哪个房间?”
徐户一脸无语,“我为什么要和你一屋休息?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那当然,否则你们明日悄悄走了怎么办?另外,我最后的钱付了这餐饭菜了,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
徐户惊讶道:“那你还点这么一桌子菜?”
“总会有办法的,现在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李史不以为然道。
不显觉得今儿又开了眼界了,这可真真是一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公子。
三人不过一日就进了洛阳城。但到了城内,不显倒不那么着急了,都是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徐户不时回头看看表情越来越木然的不显有些纳闷,李史倒是极为高兴,津津有味地看着街道两旁如织的行人和热闹的商铺,像个出游的小孩儿。
徐户不禁问道:“李史,你没来过洛阳?”
李史:“没来过。”
徐户:“你离洛阳这么近,怎么就没来过呢?”
李史:“我整日看书,从未出门。”
这话惊得徐户将李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从未出过门!长见识了。
不多时,三人到了荀府门前,不显干脆止步不前了。徐户疑问地看着不显:“怎么了?”
不显踟蹰着,脚踢划着地面,“要不,咱们不去了?”
“不显,不要闹脾气,公子知道你还活着他得多高兴啊。走吧。”徐户上前拉起不显就走。
可是荀羽好歹已经是开衙立府了,下人不识徐户,自然不肯让他们进去。不显更是低头皱眉,不想进去了。徐户却不是肯低头的人,在和下人争执中惊动了管家前来。这管家之前在荀羽姐夫大司农府上做事,因他这人老实可靠,如今被指派来帮手荀羽。这人记性不错,认出来这是之前和荀羽一起到过大司农府上的人,便迎他们进去了。
“几位来的正好,大人今日正巧在府中,没有公干,现下正在书房。我引几位去偏厅等候,我去请大人过来。”
管家让几人等在厅内,自己快步走去禀报,在书房门口遇见了夫人,遂行礼。
曹婉儿端着汤正关了书房门出来,轻生问道:“是有什么事情禀报吗?
“回禀夫人,有几位友人来访,遂来禀告大人。”
“他伏案睡熟了,你暂且不要打扰。你也知晓大人近来食不下咽、夜不安枕,刚好不容易睡着了,且让他好好休息一下。那几位友人,你去回一下。如果不是要事,看可否晚上再来。记得好好招待,不要得罪了人家。”
“是,夫人。”管家恭敬回了夫人,抬眼看着走远的曹婉儿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这位夫人说来也是温婉端秀,可惜却是宦官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