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我回了家。
当我再次见到陈妈妈时,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伤感。她才四十多岁,鬓角居然已生出了白发。
“然然,回来了?学校生活还好吧。”她说完,轻咳两声,手上还不停地洗刷着摞成一大堆的碗盘。
我不由得眼眶酸涩,前去帮她。她一边刷碗,一边嘱咐我平时在学校该注意的事项。橘黄色的灯光,未曾消散的油烟,还有哗啦的水,构成了一幅最为温暖的画面。
等我周一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重点高中纪律尤其严格,学校大门在上课铃敲响之时就已关闭落锁,同时门口也站了学生会的人员,专门来记录迟到人员。
我心急如焚,不想给老师留下坏印象,不知所措之时,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衣,白裙,羸弱的身形,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聂星澜?我揉揉眼证实自己没有看错,这明明是上课时间,她要去哪里?
好奇心使然,我跟着她走过去,可没多久就跟丢了。这时,我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
居然是林江茶,他头上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正闲闲地靠在路边,他挑眉冷冷看着我问:“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些不好意思,始终说不出口是因迟到才被关在学校门外。他看了我许久,像是洞察了我的苦恼。
“拿着!”他将黑色的外套塞入我手中,我有些惊讶地看着脱下外套的少年。他后退几步,助跑,轻盈地一跃一攀,人已上了墙头,他没什么表情地向我伸出了手。
我内心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拉住了他伸来的手。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他的帮助下翻越了围墙。
双手相牵,掌心传来陌生的温度,我的心莫名跳得很快,即使不知一直被我冷言冷语伤害的林江茶为何心血来潮要帮我,也隐约明白,或许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般冷若冰霜的人。
跳下围墙,我大口喘着气,林江茶一手扶着我,一手接过外套披在肩上。他向教室的方向撇了撇嘴,说:“去吧,优等生!这次我帮你就当是补偿那次误伤了你的过错。”
“什么?”我有些意外,突然想起了初次见面的那个夜晚。
“你这样的女孩子,原本就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最大的烦恼也无非是迟到、作业和考试罢了。”林江茶的口气淡淡的,却明显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他的话就像用一把尖锐的刀,不由分说地狠狠割下去,断绝掉两人的交集。
我看着他,刚想要说什么,纪检部的部长——秦辉天却忽然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你们在干什么?”他拿着记录迟到人员的本子,皱眉看着我们说:“林江茶,又是你吗?”
林江茶同他对视,眼神十分平静,而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靠在他身边,两人的姿势那样亲密无间。
秦辉天的脸色又阴暗了几分,只是当着我的面不好发作,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临走前,我看到他往本子上写了林江茶的名字,力道大到就像要划破那纸张。
“我走了。”林江茶推开了我。
“啊!谢谢!”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林江茶脚步停了一停,却没有回头,平静地对我说:“白凌然,我告诉你,不要总是沉浸在突兀的示好里就不能自拔了,秦辉天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江茶的忠告,就像是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平静,搅出无数涟漪。
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到了教室,我看见聂星澜的座位果然空着,看来刚才我真的没有认错人。我担忧着突然逃课的她,同时又好奇她同秦辉天之间的关系。
虽然林江茶对我说秦辉天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觉得,会对我展露温和笑靥,即使偶尔轻浮不知趣却依旧绅士的他,也许并不是林江茶所想的坏人。秦辉天和聂星澜兄妹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误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帮助他们解开这个芥蒂。
如果她的身边,能够多出一个关心她、保护她、爱惜她的家人,这孤独无依的少女该是多么欣喜。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故意和秦辉天走得很近。他大喜过望,认为是辛勤的付出终于温暖了我的心。
每当林江茶看到我和秦辉天走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轻蔑地冷哼一声,然后就背过身离开,明明忠告过而我却充耳不闻,这似乎让他略感挫败。
这简直就像一个同他对着干的游戏,我像示威一般,更加无所顾忌地同秦辉天亲密了起来,渐渐变得无话不谈。
这天刚放学,秦辉天在我的教室门口等我。
“今天的课听懂了没有,我送你回宿舍楼吧。”
秦辉天对我的关心依旧无微不至。我冲他笑笑,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了后排座位的林江茶一眼。
这段时间,聂星澜也丝毫未曾放弃过对林江茶的追求,鼓足勇气搭话,亦步亦趋地追随。她去看他打篮球,帮他做课堂笔记……
林江茶,原本是桀骜不驯的不良少年,身上散发的那种气质让人不敢靠近,但聂星澜仿佛是用了莫大的勇气,执著地追求着他。哪怕她的示好只得到冷冷的拒绝,却仍会为他偶然的一个笑容欢欣鼓舞。
该有多勇敢,才能坚持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思慕。
我曾经亲眼看见她在日记本上写下的句子,满满的全是少女朦胧的心意。
“我是一只羸弱的白兰鸽,从密林中飞出,落在你蓊郁的树梢。我是一艘漂流而倦航的船,靠在你热闹的港口,不知你是否记得那叶红帆……”
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真实的意图,不断旁敲侧击询问秦辉天和聂星澜的关系为何会如此冷淡疏离,只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秦辉天总是语焉不详,脸色也会变得阴沉。
一次两次被拒绝,我倒还可以忽略,但次数多了,我也心知是不便与旁人道的私事,只好悻悻作罢。
“凌然,你真的这么想知道吗?”秦辉天推一推眼镜,镜片的反光使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实不相瞒,这件事,其实并不光彩。”
“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但是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我叹了口气,真诚地注视着他,“秦辉天,我只是觉得聂星澜是个好女孩,你作为她的兄长,应该可以成为她的支柱。”
秦辉天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他凑近我,用轻柔地声音说:“凌然,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的话,今天社团活动结束后,到纪检部的办公室,我会把心底最大的秘密告诉你……”
这般暧昧不明的动作,多么亲密无间。
我眼角的余光又不由自主地瞥向后排,林江茶正抱胸站着,冷淡地看着这一幕。
我沉浸在自导自演的同林江茶作对的游戏里,未曾注意秦辉天隐藏在镜片之后的阴郁眼神。
傍晚,一过放学时间,校园内人潮退去。
已是秋季,天也黑得早了起来,天边的火烧云,如同鲜血一般鲜红。我独自走进了社团大楼,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里。
我推开纪检部的办公室门,却发现窗帘紧闭,办公室内一片寂静。我颇有几分疑惑地走了进去,反手关门,同时一只手摸索着电灯开关。
“秦辉天,你在吗?”
突然从暗处冲出了一个人,一把钳制住我,并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吓了一跳,拼命地挣扎着,同时发出“唔唔”的惊叫声,那人却将我搂得很紧,我闻到了那人身上刺鼻的烟草味。陌生而强硬的拥抱,让我心中的恐惧如同海啸一般铺天盖地地涌来。
这个人根本不是秦辉天!
他到底是谁?
黑暗之中,我拼命地挣扎扭打着,不时传来桌椅相撞的声响,那个人不顾我的激烈反抗,轻吻过我的耳廓。
我隐约听到他在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路……”
“来人啊……救命!”慌乱之余,我狠狠地咬了他的手一口,趁着难得的机会尖声求救。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胸口传来窒息般的疼痛。
也就在这时,门被狠狠踹开,传出了巨大的响声。
光明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倏然割裂了浓重的黑暗。我睁眼看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江茶。他下颌微微上扬,还是那般傲气的神情,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屋内的我们。
那人动作很快,放开我后就从纪检部的后门跑去,四周回响着桌椅被撞倒的声音,他迅疾消失在我们眼前。
“林……林江茶?”我激烈地咳嗽了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我。
我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艰难地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话。而这时,秦辉天出现了。
“凌然?你怎么了?”秦辉天见我虚弱靠在墙壁上,便冲了过来。
他一把拉起了我的手,说:“刚才去帮老师搬东西,才离开了一会儿,我本来还想着你应该不会这么早来……你这是怎么了?”
“让我静一静。”我阻止了他的长篇大论,等到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理智才慢慢恢复。
秦辉天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江茶。
“是你对不对?你对她做了什么?”他冲过去揪住了林江茶的衣领,林江茶冷冷地将他推开。
“不关林江茶的事。”我忙拦在了两人之间,“秦辉天,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秦辉天扫视了一下我们两个,笑了一声,就走进了纪检部的办公室。
就在这时,荧荧火光亮动,烛光次第亮起,如同朵朵盛开的玫瑰,秦辉天在地板上,用蜡烛摆出了一个“LOVE”的字样。
原来是一场由秦辉天精心策划的告白,他站在蜡烛中央,脸庞在光焰之中看不清晰。
“我喜欢你,凌然。”秦辉天彬彬有礼地向我倾身,“这就是我最大的秘密。”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一旁的林江茶。他看着这一幕,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像是鄙视这矫情的告白,转身离去。
我脸上的热度一下升腾了起来,对面的秦辉天正等待我的答复。
老实说,秦辉天在我的心里,并没达到喜欢的程度。他只是在平日的生活中给了我足够的照顾,说我贪心也罢,即使我无法回应他的心意,却也不想就此失去这份关怀……
这样的心思,他能够理解吗?
“对不起……”我低声说,“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欢,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和你继续做朋友。”
秦辉天愕然地抬起头,像是洞察了我的想法,他说:“莫非是因为你的心里,有更在意的人吗?”
“没有。”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看到他的目光瞬间焦躁,口气也忽然恶劣了起来。
“凌然,你在意的那个人,是林江茶吗?”
我哑然失笑,我和林江茶之间,若是除去幼时那些交织了恩情和怨恨的往事,就再无其他关系。即使我再不想直面内心的想法,也不得不承认,会和秦辉天走得的这么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听了林江茶的忠告后才起的心思,就像一个叛逆的小孩,总是用跟人作对的法子吸引对方的注意。
烛光之中,我和他静默相对。过了很久,秦辉天才苦笑了一声,说:“凌然,不早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他默默地将烛火熄掉,窗帘拉开,锁好门后和我走下楼梯。
心情平静之后,我终于可以说出刚才所遭遇的恐怖经历。
“秦辉天,刚才纪检部里有人。”
“人?”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那个人很高,身上有很重的烟味……”
说着说着,我不由得又害怕了起来。
可秦辉天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表露出惊讶的样子。
太过于混乱的一个晚上,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口中喃喃唤着的“路”又是谁?林江茶为什么会及时出现在那里?无数个谜题像要交织成网将我捕获,让我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