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桐按照斧钺的话,来到山西白砂镇寻找快刀驼。
斧钺告诉朱桐,快刀驼喜欢自己做案之后,呆在现场一段时间,因为他要慢慢欣赏自己的杰作。
比如快刀驼在杀了一个人之后,会在这人家的附近慢慢饮一杯茶,慢慢欣赏着由他一手给这一家人带来的伤痛。
这是他的怪癖。每个与众不同的人,都会有一些这样那样的怪癖。
朱桐听着斧钺的讲解,逐渐对快刀驼有了一个详细的认识。
不过,朱桐却认为,他再厉害,终不过是血肉之躯,也得食五谷杂粮,也要用手里的刀。朱桐并未太多担心。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朱桐又遵从斧钺交代,他刚习得水月剑不久,不可大意。
一身简单打扮之后,收拾细软,很快便踏上了他第一次杀手任务的征程。
省城最繁华地段。最大的乐金赌坊。人流如潮,美女如云马如龙。
朱桐坐在弱歌酒楼的顶层,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人流来回交叉,盯着毒辣的日头,一股腥臭的汗味混着浓重的脂粉气,随着飘扬的粉尘扑鼻而来。
这便是红尘么?朱桐自言自语。
残阳如血,映得天地红火一片,好像一切要燃烧起来一般。
不过,这些光和热也有到不了的地方。比如不远处的路边那一家规模稍微有点小的酒馆,酒馆的招牌不大,内部的环境倒是格外优雅,清一色的古铜色墙壁,上等的梨花木圆桌抹上了铜色漆料,视觉效果不是那么明亮,让人有种阴暗的错觉,肃穆、沉静、甚至透着凉凉的意蕴,有种言语无法形容的美。
在那阴暗的角落里,粗略可以瞥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在自饮自酌。
他灰色的头发四面散落下来,裤子肥肥得像塞得满了花絮一样,松散的腰间还有一根长长的绳子垂下来,绳子末端系一个死结。他的一只胳膊横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津津有味地注视着门外的一切。他的眼睛里仿佛全是不屑和冷淡,一切在他的衬托下,显得是那么怪异和不协调。
没错,那个人就是快刀驼。虽然朱桐并没有见过他,可是在这闷热的季节里,朱桐竟然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杀气。
朱桐下了酒楼,直奔那间酒馆。并捡了一个靠近快刀驼的位子坐下。
快刀驼一副烂醉的样子,慢慢抬起头扫了朱桐一眼,就又沉沉低下头去。
这个人是快刀驼吗?
朱桐有点怀疑,不过很快就相信了自己的直觉。杀手就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况且他的那身与众不同的装束几乎和斧钺的描述一模一样。
一盏茶功夫,快刀驼结了帐,从朱桐身边走过。
他的脚步很慢,每走一步好像都要摔倒一般。他的脚跟却黏在地面上,如同一个不倒翁,看似要倒,却总是能稳稳地站起来走出下一步。
快刀驼走出门,向左拐。很快,他蹒跚的身影便隐没在人群里了。
朱桐跟在快刀驼后面。快刀驼腰上坠下来的那根绳结,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晃动着,像秋风里一截随风摇摆的柳枝。
快刀驼应该已经发现了他身后的朱桐。他微微转过身对朱桐笑笑,那笑容,穿过躁乱的人群直接射入朱桐的双眼,如一把刀,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尖锐的疼痛感,向朱桐劈来。
朱桐装着没有看到他,径直走着自己的路。
走了好长一段路,人流渐渐稀少了。
快刀驼一拐弯,进入一个僻静的小胡同。朱桐赶忙跟上去,也转身进入了那个小胡同。
小胡同里空荡荡的,如同一个长长的敞开了口的口袋,等着被填满东西。
朱桐向里面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因为快刀驼已经不知何时站在朱桐身后。而且就只是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是等着朱桐给他解释。
朱桐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腰间的水月剑,被人揭穿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朱桐知道装不下去了,便笑道:“这位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
快刀驼瞪着朱桐,眼里的混沌突然退去,转而一双有力而清晰的褐色眸子,便呈现在朱桐的眼前了。
那眸子的确冷,看得朱桐浑身不自在。
“小伙子,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朱桐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快刀驼走过来,一点一点靠近朱桐,这种靠近让朱桐心跳加速,朱桐的手指有点不自觉的颤动起来。
“你是个杀手吧?”快刀驼冷冷说道。
朱桐点点头,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或者可以说是恐慌,嘴里说不出话来。只是顺着快刀驼的步子,不断向后退。他先前对快刀驼下的种种定义,瞬间被快刀驼尖利的声音一扫而空。
“你是来杀我的?”快刀驼的声音尖细,像是一根针,从笑声中穿了出去。
朱桐退到了墙边,这是个死胡同,显然已经没有了退路。
手心里涨满了汗水,脑袋有点涨,朱桐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死在这个地方。
快刀驼在离朱桐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因为这时候,水月剑像有弹性一般跳进了朱桐的手心里。
快刀驼一定是感受到了水月剑的存在,所以才会有所顾忌地停在原地。
纵然他是武林高手,但见到江湖上顶级兵器仍然免不了会有所顾虑。
快刀驼疑惑,有些吃惊,问道:“这是水月剑?这便是水月剑?”快刀驼自顾念叨,有种窃喜的表情,“只可惜,这把剑,以后要属于我了!以后要属于我了!”
说着快刀驼低下头,慢吞吞地欣赏一遍自己手臂上的图案,慢慢地卷起衣袖,慢慢地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
他的动作是那样慢,令你根本想不到,一个动作如此慢人,他的速度究竟会有多快。
无人能看清快刀驼的动作,朱桐却可以。
因为朱桐手里的是水月剑,因为朱桐的双眼是平时视力的十倍,更何况快刀驼和朱桐还有三米远的距离。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快刀驼的双眼,在看伤疤的时候,他的眼神竟然是盯着朱桐掌心里的剑。
朱桐全然不用担心这些,因为这也不是他所担心的。
朱桐只要发挥出手里的水月剑就可以了。而且此时的水月剑,已经将它灵异的剑性汇聚在掌心。
朱桐盯着快刀驼的双手,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将逃不过他的眼睛。
三米,两米,止步!
快刀驼的刀是这样出手的。他的刀确实是在他破烂的衣衫下,也的确是有一根麻质的绳子从裤腰出坠下来,绳子末端的确有系一个死结。
他出刀的时候,右手的小指最先接触到的便是那个死结。闪电般地接触到。
他的小指出乎意料的灵活,手掌向腰下探去,小拇指接触到绳结的时候已经勾起,顺势向朱桐站立的方向一甩,刀就出现在他的掌心里了。
朱桐自恃眼力奇强,竟也未能看到刀是何时出现在他掌心的。
他的动作真得如传言的那样是那么缜密不露痕迹,行云流水一般连贯,竟然看不出一丝破绽。
那把刀出现了,纯纯的古青色,没有花纹,没有雕字。
那把刀和三爷的刀一样,如初晨天涯边一弯冷月,极易让人产生它很瘦小的错觉。
它却果真不是那么瘦小。
刀身划出一道漂亮狭长的弧线,直奔朱桐的太阳穴而来。这一招和上次与朱桐交手的刀疤男用的招式套路基本一样。
当然,快刀驼这一招的威力却远远超过了刀疤男。
对于快刀驼,朱桐如何想不到在他和快刀驼对决的时候,竟然会是快刀驼先出刀。
他,快刀驼,完全不像一个江湖老手。
在江湖中混的都知道,两人交手,先出手者必定会破绽,所以交手的两人都会极力克制住自己后发制人或者以静制动,尽量让对方先出招。这一点对那些功夫越高的人,表现得越明显,而快刀驼怎么说也是江湖一流杀手,怎么可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不过他的刀真得很快,快得朱桐根本没有时间去反应,只能举起剑用力拨开的他的刀。朱桐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戳一下他的章门穴,因为此时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去考虑那么多。
水月剑仰在空中,如饮血的白龙。电光火石的一击,两种兵器击在一起,一串明艳的火花崩将出来。
快刀驼立在一边,对着朱桐轻蔑笑道:“这便是水月剑的威力么?”
朱桐的手臂经过刚才那一击,被震得虎口发麻,现在仍旧没有缓过来。
快刀驼那简单的一招,力量之大完全超乎朱桐的预料,他一直以为快刀驼只是刀法迅速莫测,却没料到他的力量竟也是这么大。
朱桐看着他手里的刀,猜测他消瘦的身体可以发出这么巨大的力量来。又听到快刀驼的话,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心说道:“这快刀驼,果然是名不虚传。
看来朱桐要好好应付一番了!快刀驼一副冷傲的面孔,把什么都没放在眼里,他的话里没有任何谦虚,好像也完全没有把水月剑放在心上。说着快刀驼慢慢脱去了上身穿的松散的外衣,露出短小的背心来。虽然是穿着背心,不过他的背心格外紧,很像紧身衣,灰色的,紧紧包住他瘦小的身子。
一眼看去,似乎就可以望穿一般。
他的上身几乎是皮包骨头,一排排肋骨丑陋地横在肚子左右,隔着背心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整个身子好像都是被骨骼组合而成的,那么精悍和凝练,的确很瘦。
当然。瘦,却没有人敢说这就是弱!
快刀驼的身子慢慢饱满了,逐渐露出结实的肉体来,甚至有种撑破那间小汗衫的架势。
快刀驼发出尖尖的笑声来,那笑声真让人毛骨悚然。天天都有人在笑,处处都有人在笑。可是朱桐却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笑声,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世上会有这样的笑声。笑声尖锐而刺耳,就像是几千几百个女人人同时在笑。荡地笑。放荡地笑。
笑声未毕,他的刀又一次出现了。
刀身这一次是从朱桐左胯向右肩斜劈了上去,是斜劈了上去。
刀锋斜向上,刀背朝下。手指紧扣刀柄,手腕力向下沉,挟风带雨一般,顺势提起。
这一招朱桐也可以用剑去荡开,不过思绪一转很快就放弃了。
经过刚才那一击朱桐对快刀驼的力量有了更清醒的认识,而刚才快刀驼的刀是由上向下发力,胳膊关节和手腕关节相抵撞,按理说他的力量应该并未发挥出全部。
发力这一说,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胳膊和手腕可以自由而且有力地向内弯曲,不过在向外的弯曲的话骨骼关节就会抵撞,力量会遭受限制。发力之处关节向内的话,骨骼可以弯曲,缓冲余地大,不像向下劈的时候,发力之处关节向外的话,骨骼结合处相抵撞,没有任何缓冲余地。缓冲余地大的话,变的花样也就越多,而且力量的后劲也会更大;相反,则变化较少甚至会没有变化。虽然朱桐也知道快刀驼的刀法并没有那么多的花样,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万一他要是隐藏着更厉害的招式,那么自己就非死不可了。
只是这么快的速度根本就是无法选择的。面对身经百战的快刀驼,朱桐顿时乱了阵脚。
可是朱桐仍旧还是低估了手里水月剑的实力,快刀驼也低估了水月剑的实力。
那把刀拖着凌厉的风声,虽说在朱桐看来它并不是那么一闪而过。不过,它的速度却远远还是超过了空中戏飞的苍蝇。
刀锋还未接触到朱桐的身体,水月剑便如精神旺盛期的大蛇,整个剑身震颤着跃跃欲试的爆发力。
明确的说,应该是水月剑拿着朱桐的手,强迫他的脚步向前迈动。
水月剑的剑锋面向快刀驼,剑身贴上了他的刀锋。只是一瞬间的思考,水月剑的目的朱桐便很明确,遏制住快刀驼这一刀的攻势,遏制住的同时,剑锋朝着快刀驼的上身,跟进一步,剑便跟着直接就挑了上去。
漂亮的转守为攻,惊得快刀驼不由得“啊”了一声。
由于水月剑本身的长度就比快刀驼的刀要长得多,所以在朱桐的这一招反击中,他已经没有时间向后退;由于距离也已经太近,所以他向左闪或者向右闪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由于他的刀已经出手并且刀势还未收回,所以他也没时间再次抽回刀来抵挡朱桐的水月剑。
高手之间的过招,胜负往往就在极短的时间内。
快刀驼顺着刚才未尽的刀势,整个身子便跟着向朱桐左面也就是他刚才下刀的那一面闪去。
他的确避开了自己的要害部位,左臂却被水月剑齐齐斩下。
由于时间太快,血液还未来得及渗出来,那白白的断骨看得很清楚,雪白的骨头被苍白的血肉包裹着,像白色的瞳孔一样望着外边的一切。
水月剑切下了他的左臂,左臂掉落在地面的时候,左手指还在有力地蜷在一起。
快刀驼扭过头,望着自己断臂,刀突然就掉在地上了。
喃喃地对着地面说道:“果然,是水月剑,果然是水月剑!你可以杀死我了。你可以杀死我了!”
朱桐将剑归鞘。摇摇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刀驼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好像一瞬间世间万物都静止了一般。
朱桐本想了解了他的生命,因为朱桐不想斧钺再说他心慈手软。不过,看着仅剩一条胳膊的快刀驼,这个瘦弱的老先生,始终让他找不到杀他的理由。
朱桐想,也许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