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生的意义，哲学家们给出过无数回答。
米阳知道该怎么告诉秦舞阳。但现在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好在秦舞阳并没有问他，秦舞阳只是在问自己。
“这一次，我无法静下心来清修，我下山去找二师兄。”
记忆的河流咆哮，当秦舞阳站在万紫千红谷的时候，这里已经只剩下一片狼藉。
山谷光秃秃的没有桃花，谷中的修士们也都离去了。抛下因为争斗留下的尸体。
这里没有董紫红，也没有他说有罪的红尘。
但米阳看到一个小姑娘，她从树后走了出来，她的步伐很古怪，这是因为她的腿是软的，她还不适应这样的身体。
“你是，万紫千红谷的仇敌吗？”
她问，秦舞阳没有回答，而千年之前的秦舞阳缓缓摇了摇头。
于是她说：“我是最后的桃娘了，你把我带回去吧，我很好养的。我一个人活不下去。”
米阳看着秦舞阳，想要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但是他一脸呆呆的模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时千年前的桃娘忽然高兴起来，扑上来抱住了秦舞阳的腿：“真的吗？太好了，我叫余月苍天道心高妙一炁太上无极大桃娘，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米阳发出了耐人寻味的声音：“咦——”
米阳发现桃娘也骗了自己，当年桃娘说她一个人去了红尘，但是并非如此。
时光的长河开始流动，在一座小城之中，有一座小院落。此时已经是秋叶枯黄，菊花盛开的季节。
小院落里，桃娘很开心的在洗着衣服。秦舞阳一脸呆滞的坐在一旁。
米阳坐在他旁边，把黑伞举到他脸前：“能采访你一下，关于形象彻底崩塌这件事情吗？”
秦舞阳摇摇头，随后脸色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他说：“我忘了。”
米阳：“哈？”
“我不记得曾经有过这些事情。”
“你记得两千年前你师兄偷看你练剑，却不记得你曾经带着一个小姑娘在人间生活？”
秦舞阳点点头，脸色像是苦瓜一样：“我可能，是故意不记得的。”
“为什么？”
“为了……大道？为了成仙？”
他这话说出来，好像是在问米阳，实际上是在问自己。
于是米阳问他：“可是你这个时候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成仙了吗？有什么意义呢？”
秦舞阳没有回答。
随之而来的，是桃娘惊慌失措的扭过头。
她眼泪随之留下来了。她哭着问秦舞阳。
“你要走？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好吗？我做错了吗？”
但她的哭声，很快被记忆的河流冲散。
记忆的河流汹涌澎湃着，将小城、黄酒、蟹膏，纷纷冲散。温馨被掩埋在过去的时光中。
秦舞阳再次回到了切云峰。
这时，青莲居士已经在等他了。
“这是最后一次比剑。”秦舞阳对米阳解释说：“他是渡劫真人，我是元婴修士。但是我赢了。”
天才最终还是没能敌过时光，而滴水石穿的驽钝之人，终究还是成功了。
青莲居士一个人在峰顶舞剑，随后他狂笑着，将剑丢下山峰。人也如同一件破布一般飘飞而去。
“后来我听说，他死了。他喝醉酒的时候去水里捞月亮，然后淹死了。渡劫期真人其实是淹不死的，但我不想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我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坐在这里继续清修。”
这里的风景，就连米阳都看腻了。
米阳第一次看到远处的星球弧线，看到头顶星空绚烂的时候，也觉得很美。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些厌烦了，于是他很钦佩秦舞阳。
因为他能将同一天，过成两千年。
“但是事情不随人愿。”
他这句话出口的时候，米阳看到仲景堂仙子再次出现在切云峰之顶。
她也醉醺醺的，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
她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大哭不止。大哭之后又唱起诗来。
“青黛老，丁香枯。寻寻觅觅千百载，冬虫死遍夏草青。”
“凌霄花，也白头。天下人有十万万，更无一个是知音。”
她唱得可没金樱子好听，声音就像鬼哭狼嚎一般。
于是米阳上去踹了她一脚。
“活该！见谁都三观不合，你三观这么扭曲的嘛？”
但是秦舞阳记忆中的仲景堂仙子可不会有一点反应。
过了一会儿，她才悠悠又开口道。
“我寿元将尽，快死了。”
秦舞阳说：“哦。”
情感没有一点波动，这一千年来，他看得太多太多了。
仲景堂仙子又鼓掌高兴道：“我练了一个神通，死后真灵会附着在一个新生小孩的身上，和他融在一起。虽然那不算是我了，但至少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性格上也会有点相似。”
“下辈子啊，可不能孤单一个人了。所以我又点化了一只小母麒麟，她也会和我有点相似。而且给它缠上了因果，让他们始终相伴，哈哈哈。”
秦舞阳好似沉浸在千年之前的回忆中，问道：“那万一那个孩子是个女孩怎么办？”
“那就，磨镜子咯。总比孤单一个人好。”
米阳：“……”
玛德，这尺度有点大。
以及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说出去会被打死的那种。
仲景堂仙子丢出一块玉石，这是她的魂器，当她死的时候，就会裂开。
她又说：“你帮衬这点哈，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说完，她就被记忆的河流冲散了。消失不见。
而她丢给秦舞阳的玉石，也在响声中裂开。
仲景堂仙子死了。
记忆的河流汹涌起来，切云峰消失不见。
不停地转换，稍微稳定下来了一些的时候。
米阳看到自己停在了一处竹林之中，是冬天。竹林依旧青绿，但是寒风吹拂，十分寒冷。
米阳向前看去，前方一只麒麟正跪卧在地。而地上，襁褓里一个女婴正在哇哇大哭。
是金樱子和苍耳子，米阳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副场景了。
一旁的秦舞阳说道：“找到你了。”
米阳当即一拍大腿，指着他喊道：“原来这句话是你说的！”
秦舞阳愕然，不知道米阳是什么意思。
画面再一转，依旧是冬天，却在一处梅花盛开的院落里。
院落里站着两个人，一个笑容甜甜的女修，和一个脸圆圆的帅气男孩。
那个女修米阳认识，金樱子曾经给米阳看过她的照片。她是银耳仙子。
秦舞阳将襁褓中的金樱子交给银耳仙子，银耳仙子抱过去，一边说道：“那这孩子，就叫金樱子吧。”
秦舞阳又指着麒麟说到：“还有它。”
“哦，是吗？”银耳仙子上前摸摸苍耳子的麒麟角，对她说：“入门晚了几秒，那就只能委屈你当师妹了。道号苍耳子怎么样？”
苍耳子像小狗一样用脑袋蹭着银耳仙子的头发，叫声十分温驯。
而那个圆脸男孩走上前，问秦舞阳：“我可以跟你学剑吗？”
秦舞阳点点头：“我在切云峰清修。”
圆脸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好，等我师尊当了掌门我去找你。”
很快，记忆河流将他们全部冲散。
米阳看到这里，也感觉有些累了。他揉揉眼睛，问秦舞阳。
“他是谁？”
秦舞阳回答：“不知道，我后面再也没见过他。”
画面再次回到了切云峰。
天上开始落雷。庞大的蓝色闪电占据了米阳的视线。
偶尔散逸出来的电流，让他感觉浑身酥麻。
很快，落雷结束了。
秦舞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是在这时候度过的第一劫。”
米阳正待发问，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桃娘的声音。
桃娘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就是我们们最后一面了。”
秦舞阳继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米阳一耸肩，一摊手，表示自己没有听懂。
秦舞阳解释道：“我得知无法成仙之后，就一直在问自己，我的剑能用来做什么。”
“杀人？我没有仇敌。切菜？不是特别适合。剁肉就更不适合了。”
“那我的剑有什么用？”
“直到这一天，她和我说了很多，我拒绝了。”
“我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清修下去了，我这才明白。”
“剑，可以用来斩执障。”
他说着，忽然一剑刺向自己，从体内斩出一块明亮亮的晶体来。
米阳明白，这是他关于桃娘的所有记忆，其中包括了他渡的第一次天劫。
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在渡第四劫的原因。
他把第一劫忘了。
他将这片执障丢下切云峰，又忽然袍袖涌动，跟随着这片执障而下。米阳也化作黑烟，追随而去。
他们都想看看，这片执障的结果。
它闪闪发光的落下一万四千米，最后落在了一个长相憨厚的修士手中。
是纳兰大补！
但是很快，纳兰大补就随着记忆河流飘散。
而秦舞阳还不满足，他要看看，自己的执障究竟如何了。
他一挥剑，前方记忆河流仿佛被切开了一般。这是米阳见过他挥得最凌厉的一剑，比之前战斗中的任何一剑都要凌厉！
但这还不足以彻底斩开记忆的河流。秦舞阳继续挥剑，足以将月星斩成两半的剑，他挥了足足一千剑！
记忆的河流被他强行斩开，外面是时空的夹缝。
米阳在时空的夹缝中看到，纳兰大补将执障放进了一个濒死的孕妇肚中。这片执障将会成为这个孕妇的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米阳心中已经知道了结果，但秦舞阳还不知道。
只有一瞬时间，时空的夹缝就被维度本身所修复。
但秦舞阳还不满足！
他还要看！
剑光洋洋洒洒，填满了整个时空夹缝！
他修炼两千五百年！这是剑招最为凌厉，也是他豁出一切的最强剑势！
哪怕面对死神，他也不曾如此拼搏！
终于，他们看到了。
时空的夹缝中，他们看到了想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一个雪花纷飞的寒冷夜晚，桃娘抱着一个男婴。
男婴的棉衣上染了血迹，外面的雪花飘了进来。
桃娘一边晃悠着安慰着男婴，一边说道：“我可是一点都不想收养你哦，不过你怎么长得和那个家伙那么像啊？”
“他脱离了红尘，抛弃了我，你可千万不要学他。”
“就叫你，入尘吧。堕入红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