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能下床时已到酷夏时节。
梨松早已归降,他所献的金鼓城毗邻神牛城,如此一来神牛城有了依托,易国四座城池总算紧密连在了一起,在苏戈与萧霄的策动下,易****民大修城防,四座城的防御大大加强了。
萧霄成了凤王,从那日离去后就再没来过藏贤谷,不过竹音公主偷偷告诉贺然,萧霄的小婢淡云不时借故跑来找苏夕瑶。
这日天刚亮贺然就醒了,看着身边睡美人般的竹音公主,他感觉万份难受,真想冒着伤口崩裂的风险爬到她身上,他咽了咽口水,不禁怀念起暖玉夫人来,唉,要是暖玉夫人在就好了。
他不敢再看,轻轻的下了榻,走上两座小楼间的天桥,这下他感觉更难受了,只见苏夕瑶俏立桥上,微风中衣袂飘动,宛如落于凡尘的飘逸仙子。
贺然心中叹息道:唉,娶了漂亮老婆最好别受伤,否则伤还没好恐怕就得把自己憋爆了。
苏夕瑶见他出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柔声道:“慢些走。”
贺然缓步走到她身边,笑道:“不妨事了,这些天有劳姐姐了。”
“你应多谢音儿才是,没日没夜的服侍你,她都清减了。”
“正是,她这些天累坏了,不如我今晚搬到姐姐房中吧,让她好好歇息几日。”贺然小声道。
苏夕瑶淡淡道:“好啊,你伤势好些了,应可以习字了,就到我这边练练字吧。”
贺然一咧嘴,但眼睛瞄了一下她那曼妙的身姿后,咬牙道:“好,习字就习字。”
苏夕瑶望着初升的旭日不再理他,贺然看着她那绝世花容在朝霞中似有圣洁的光辉,感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久竹音公主也来了,和苏夕瑶说笑了几句后,她转向贺然道:“你既已能走动,也应干些正事了吧,这几日就随我去颁布新政吧。”
贺然捂着伤口道:“你就不能让我再歇息几日,唉呦!疼上来了。”
竹音公主冷冷道:“你信不信我真让你疼一次,再耍赖我就不客气了。”
贺然马上就松开了手,委屈道:“姐姐让我习字,你让我弄新政,我大伤初愈,你们直接杀了我吧。”
“姐姐看可杀得?”竹音公主皱着眉问。
“杀就杀了吧,等他真好了,咱们整日就不得清闲了。”苏夕瑶轻描淡写道。
“走!颁布新政去,给我带好纸笔,我要一边处理政务,一边习字,哼!有你们后悔的时侯!”贺然恶狠狠道。
议政堂内,贺然扫了一眼在座的十二个人,这些人是谷内的富户,随着贺然目光的滑过,十二人心里都泛起寒气,他们感觉到这个平时嘻嘻哈哈的年少军师今日仿佛变了个人。
“今日我把各位请来是有一事相求。”贺然缓缓开口道。
“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们照做就是,若言相求岂不折杀我等了。”一个中年人赔笑道,众人附和。
“好,如此我就明言了,各位在原来住地或有田产,或有店铺,留在此谷不会是与我一样是为了图清闲吧?”贺然微笑道。
“军师说笑了,军师岂是贪图清闲之人。”一老者奉承道。
“我确是贪图安逸之人,若非形势所迫绝不愿为这些闲事操劳,能安守田园已然心足了。”贺然收起笑容道。
众人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互相交换着眼色,不敢随意搭腔。
贺然继续道:“诸位都是有见识的人,留在这里无非是想躲避战火,我未说错吧?”
众人脸现尴尬之色,易国势危,他们躲在谷中不思为国报效本就心下忐忑,此时被贺然说出心事,不知他要如何处罚,都紧张起来。
贺然注意到他们神情的变化,缓和了一下口气,道:“趋安避危乃人之常情,你们并无过错。”
众人大吃一惊,诧异的望着贺然,连坐在一边的竹音公主都疑惑起来,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忠君报国才是正道,堂堂一国的军师居然当众讲趋安避危并无过错,这实在让人费解。
贺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话题一转,道:“大王把此谷赐与我,我虽固辞,但大王执意如此,唉,我方才说了,我乃贪图安逸之人,此谷虽小,若真管起来也麻烦的很,是以我想了一个简易之法,今日请诸位来一起商议一下。”
众人见他不再责问躲避战火之事,都松了口气,纷纷高声道:“大人尽管吩咐!”
贺然等众人安静下来,笑道:“我易国弱小,强兵乃第一要务,我这新政的第一条是,凡入伍者,其本人及家人赐自由之身,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堂上静了片刻,随即乱了起来,众人交头接耳神态各异,贺然也不制止,静静的看着他们,过了一会,一个老者站了起来,道:“不知军师此策是行于谷内呢,还是通行易国?”
贺然笑道:“管此一谷我都嫌烦,何论易国?不过大王若觉此法好,要施于全国那就另当别论了。”
“大王可知此事?”一个四十多岁的人问道。
“不知。”贺然见他似有不满之色,盯着他答道。
“若人人都入伍,岂不乱了纲常?谷内再无奴婢了!”
“正是如此,你所料不差,我方才说的只是第一步,日后此谷就是再无奴婢了,人人皆是自由之身。”贺然似笑不笑的看着他。
“这如何使得?天下无此道理!”那人不屈道。
“如何使不得?如此才可令人为保此谷而死战,我知你等难以赞同,想离开者,五日后可以出谷,但不可强命奴婢跟随,有违此令者,杀!”
来到谷中,竹音公主笑着问道:“你猜方才那十二人有几个肯留下?”
“一个全无。”贺然笑的很开心。
“这些人走就走了,我担心百姓也难接受新政。”竹音公主不安的看着他。
“那就让他们都走,我巴不得清净些。”贺然不以为然道。
“哪有你这样的!”竹音公主本想偷偷掐他一下,可看见孔林跑了过来。
“军师,谷内民众已齐集。”孔林一脸的兴奋,前些天贺然就已把新政内容告诉他了。
“好,你带军卒四下把守,如有作乱者,当即斩首!”贺然冷声道。
谷地中央一块可容纳上万人的广场上,两千左右谷民聚在一角,当贺然与竹音公主登上点将台后,下面的人停止了喧哗,注目看着二人。
贺然朗声道:“诸位谷民,今日此谷将推行新政,大家听完公主宣告的法令后,可自作决定,赞同者,留于谷内,不赞同者可自行离去。”说完侧身站到一旁,对竹音公主眨了眨眼睛。
竹音公主咬了下樱唇,俏立台上,用银铃般的声音把拟好的新政一条条讲了出来,当讲到改赋税十取其二为二十取一时,全场欢声雷动,当讲到窃钩者诛时,全场寂静下来,似乎都觉得此法令过于严厉了。
竹音公主扭头看了看贺然,贺然笑着对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按先前安排继续讲,竹音公主高声宣讲了军卒家人可得自由之身条款,众人顿时都惊愕了,继而窃窃私语,不久广场上就沸腾了,争执声与呼喊声交杂在一起。那些军卒则大多欢呼雀跃,纷纷击掌相庆。
贺然见大多数人脸上是茫然与不信之色,就叫过孔林,吩咐道:“号令军卒,不得喧哗,整好队形。”
军卒们虽难耐心中喜悦,但孔林号令一出,皆迅速回归原位,身姿一个比一个挺拔。
民众见军卒息声,也逐渐放低了声调,有几个胆大的,排开众人走到点讲台前,躬身施礼,即刻就要入伍。
贺然高声道:“好!孔将军,录下姓名,其家人不论是何人奴仆,即日起已获自由之身,分与他们田地与天恩树,其原主人若敢阻挠,绑来见我。”
“遵命!”孔林大声应诺。
谷民们再次躁动起来,有一书生犹闹的为厉害,似是对新政大为不满,贺然命人把他带到面前,众人止住喧哗,都屏息看着贺然。
“你方才讲的是什么?”贺然微笑着问。
那书生一脸不忿的施了礼,指着刚才要报名入伍的一个少年,道:“大人此政一出,我的奴仆岂不是要与我并肩而立?在下以此为耻,不敢苟同大人之政。”
贺然点点头,那少年面带惧色,先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对那书生道:“你是何人?有何德行,高他一等?”
那书生昂然道:“我乃凌亭侯之子邵普,我家世代有功于朝廷,定国公赐百户之地与家父,他家乃我封地之民。”
“你所说的有功是于赵国吧?”贺然淡淡道,他见过那个凌亭侯,是苏平疆的禁卫统领。
“这……,是又怎样?家父乃定国公爱将,现仍辅佐易王,于易国亦有功勋!”
“好,念在你父现仍从军,我且不杀你,依新法,我逐你出谷,今晚日落前,如你还在谷中,莫怪我下手无情。”贺然冷冷道。
“大人要杀我?”书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
“正是,方才的新法你应已听清了,如果你家没有从军之人,此刻你已人头落地了。”
“这……,就因我不赞同新政?”书生愤然道。
“我有言在先,不赞同可自行离去,你在这里搅闹,已是阻挠新政实施。”贺然把脸转向广场上的民众。
“好!咱们来日到大王面前评理去!”邵普气哼哼的转身就走。
贺然心里有点不痛快,暗自责怪孔林做事不周,要是刚才把邵普召到议政堂就不会有这麻烦了,他望向孔林时,邵普正好从孔林身边经过,他发觉邵普似乎对孔林说了些什么,孔林及身边几个军卒脸色突然一变,孔林慌忙的拉起邵普急步而行。
贺然猜到了几分,心里更加不痛快,命人把孔林与邵普召了回来,孔林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
贺然不动声色的对孔林道:“他方才说了些什么?”
孔林望着邵普支支吾吾道:“他……未曾说什么。”
“你曾与他父共守边疆,看来交情不浅啊,因私废公,欺瞒于我,倒颇有义气。”贺然面色平静如水。
竹音公主熟知贺然性情,着急的对孔林连使眼色,孔林也看出贺然生气了,知道瞒不过了,叹了口气小声道:“他说……军师凭借大王与王姊的宠爱,肆意胡为,还说……”说到这里他为难的看了看竹音公主。
贺然听到这里反而笑了,道:“但说无妨,我当是什么诽谤新政之言呢,我确是依仗大王与王姊的宠爱,这没什么说不得的。”
孔林见他并未动怒,松了口气,接着道:“他还说,公主背叛天子,已丧天道,无德执掌政令。”
贺然闻言脸色乍变,用凌厉的眼神盯着邵普道:“你若说我无德无能,我不怪你,即便你当众辱骂于我,我都会一笑置之,公主天性高洁,岂是你这混帐能评判的?公主来易国,大王尚恐礼数不周,怠慢的公主,你算什么东西!来人,拉到谷外斩首!”
孔林大惊,连连施礼道:“不可啊,军师,看在凌亭侯的面上也不可杀他埃”
竹音公主心中本不悦,可见贺然为了自己竟要杀邵普,不安起来,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襟,轻轻摇了摇头。赵普也慌了,惊恐的看着贺然。
贺然见身边军卒迟疑着,不敢动手,厉声道:“还等什么!”
所有与贺然打过交道之人,从未见贺然发过脾气,就连竹音公主也受他气势震慑,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一刻,行刑的校尉提着邵普的人头回来复命,贺然这是第一次杀人,看着那颗狰狞的人头,心里不禁颤了一下,他急忙收敛心神,对着场下众人高声道:“邵普被杀,其罪有二,其一,非议新政;其二,诽谤公主。再有犯此二罪者,我一并杀之,此谷只容谦谦君子,作奸犯科者还是尽快离谷吧!”说完,负手朝小楼那边走去。
晚饭时分,竹音公主才一脸疲 惫的回到小楼,见到贺然正与小荷在院中逗草虫,气的上去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这滑头倒会躲清闲,喊几声、杀个人就跑了,诸多事情都扔给我我去打理!”
贺然的草虫已然赢了,他心情大好,站起身摇头晃脑道:“所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公主立志平天下,注定是受罪的命,为夫寄情山水,清闲些也是应该的。”
小荷诧异道:“你杀人了?”
竹音公主笑道:“他今日大发军师之威,你是没看到,吓死人了。”
小荷犹是不信,追问道:“你真的杀人了?还发威?”
贺然一边收起自己的草虫,一边道:“我杀人有何稀奇?军师发威有何稀奇?”
小荷拉住竹音公主笑道:“公主快说说,他发威是何等模样?”
“先去用饭,边吃边说,让姐姐也听听。”竹音公主笑着挽着小荷的手走进小楼。
苏夕瑶听竹音公主说完贺然杀邵普之事,轻轻放下筷箸,道:“此人确是不该,可罪不至死啊,况且他父屡有功勋,你杀他太过鲁莽了。”
贺然笑道:“推行新政不杀几个人不足以立威,这邵普不明事理,自己把脖子往刀口上送,活该一死,一会姐姐代我写封书信,向平疆说明此事,有冒犯公主之罪,谅那邵刚也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竹音公主,道:“公主舍弃奢华,随我来此受苦,我心中一直怀有愧意,怎能再让人当众出言辱没于她?哼,即便我无权无势,也要杀那赵普为公主平恨!”
苏夕瑶轻轻点了点头,竹音公主见他语出挚诚,眼圈微红,偷偷伸出纤手在几案下握住了贺然的手。
小来与小去相视一眼,各自端过一樽酒,跪坐下来,小来哽咽道:“多谢你了,我们代公主敬你一樽。”
贺然与她们饮了一樽,然后得意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倒真懂事,记得日后不许再欺负我了。还有,小去你得把最好的那只草虫送与我。”
苏夕瑶气的哭笑不得,嗔道:“狭恩索物无赖之极,连小丫头的东西都要,我真不知该说你些什么!”
贺然不服气道:“姐姐不知,她那草虫厉害无比,乃可与不求的神物,我命孔林他们捉来的那些,都被它咬死了。”
苏夕瑶听他越说越不像样了,索性不再理他。
竹音公主笑道:“你杀了邵普后,那十几家富户人人自危,有些还主动把奴仆送来入伍,笑死我了。”
贺然哈哈大笑,问道:“民众如何?”
“喜忧参半,一则为减了赋税而欢喜,二则为刑罚过重而忧心,已有十几户离谷了。”竹音公主皱眉道。
“好,那些心怀狡诈之人离谷最好,不走我日后也会杀了他们!”贺然漫不经心道。
苏夕瑶闻言微微皱了下眉,不禁想起那日火烧顺赵联军时,贺然站在城楼上露出的那吓人神情。
吃罢晚饭,三人在苏夕瑶书房内饮茶,贺然与竹音公主谈了一会新政之事,偷眼看苏夕瑶一直皱眉不语,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苏夕瑶盯着他看了一会,轻声道:“我忧心你此刻杀心太重,听你言语,已把杀人当作儿戏了。”
贺然收起笑容,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道:“我知姐姐一直为刑罚过重而担忧,这并非是我杀心太重,纵观各国律条,皆有断手、刖足等酷刑,把这些残缺之人留于世上貌似可警戒世人,实则得不偿失,一则,受刑之人必对朝廷心怀怨恨,二则,这些心术不正之人如毒瘤恶疾,不除之必会带坏身边之人,斩草除根方是正道。”
苏夕瑶叹了口气,道:“若窃钩者亦诛,民心如何能不惶恐,被诛者及其家人不也要生怨吗?”
“哼,今日窃钩者他日就可能成为窃国者,既有盗行,其心已污,敢问姐姐可有医心之术?”
苏夕瑶白了他一眼,沉吟不语,贺然笑着说下去:“天下既无医心之术,留这些人何益?姐姐莫要忘了,设立监所囚馆、供养狱卒都是要花费钱财的,我可不想为这些混帐费心劳力,还是杀了干净,此刻民心敬畏并非坏事,日久心术纯正之人自会安心。”
苏夕瑶知道说不过他,转而对竹音公主道:“妹妹判案时定要细心些,莫要错杀了好人。”
竹音公主瞪了贺然一眼,嗔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