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军分出一部人马抗击孔林他们的冲击,余下的依然对前面的易军穷追不舍,因贺然所选的伏击地点是峡谷,尽管孔林那点人不足以截断道路,但还是有效的拖缓了顺军的速度。混乱的易军在通过城门时挤成一团,耽搁了许多时间,等大部进入谷内时,顺军的前锋也已追抵谷前,城墙上二百军卒射出的箭支根本不能阻挡顺军的势头,贺然看了一眼远处自己那些犹自舍命厮杀的弟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落闸,关城门!”说完再也不忍看下去,抚着城墙缓缓的坐到了地上。
那个许将军刚进谷,就带着部下冲上了城头,一顿乱箭总算射退了顺军。贺然心情平复后扫了一眼城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默默的沿着马道走下了城楼,他腿部发软,几次险些跌下去,这次他的腿不是吓软的,而是因为心痛与悲伤。
尚未走到自己营帐,旁边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颤声道:“大人……,末将交令。”
贺然吓的倒退一步,难以置信的盯着那人道:“你是孔林?!”
那人抬起被鲜血染红的脸,“正是末将。”
贺然惊喜的扶住他,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孔林哑声道:“副帅为阻敌军,阵亡了,他临终命我逃回来辅助大人……”
贺然这才知道方才那折头杀回去的人是共国公,老将的忠烈让他心中更痛,让人搀走孔林后,他缓缓的走向小楼,刚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谷后之事,慌忙跑向那座为苏平疆准备的王宫,通禀后贺然随着一个连帽子都跑丢了的侍从走了进去。
还未进大厅,苏夕瑶从里面迎了出来,挥退侍从后,她略带责备道:“你跑到何处去了?我让小荷她们四处找你都找不到。”
贺然勉强笑了一下,问:“平疆如何?”
苏夕瑶叹了口气,道:“他一直在大骂顺军。”
贺然紧闭着嘴随她走了进去,苏平疆此时已全无往日踌躇满志的神采,正两眼发直的坐在几案前,贺然强忍着对他的不满,走过去施了礼,说道:“大王,谷后尚有一股顺军,我昨日派了一百人前去阻挡,望大王立即派些人马援助他们。”
苏平疆抬头看了他一眼,神不守舍道:“你去找许将军吧,如何处置你们看着办吧。”
贺然皱了皱眉,不愿再多跟他废话,看了一眼苏夕瑶,转身离开了王宫。许将军听他说完,脸上露出震惊之色,立即给他拨了一千人,贺然带着这些垂头丧气的残兵一刻不停的朝谷后赶去,走了不足五里,迎面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校,他见到贺然伏地哭道:“大人快撤,我们未能挡住顺军,副将大人命我赶回来给大人报个信。”
贺然暗叫一声“完了”,匆匆带人撤回了谷中,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他绝望之下懒得再去见苏平疆,命带军将领回去禀明许将军,自己则浑浑噩噩的走回了小楼。
上了山坡,竹音公主领着一群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劈头盖脸道:“让我好找!你此后出门必须给我带上那些护卫!”
贺然笑着点点头,竹音公主见他笑的与往日不同,挥退了那些护卫,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贺然温柔的揽住她的纤腰,一边往楼里走,一边愧疚道:“你这次真是选错了人,这谷守不住了,唉,是我害了你。”
竹音公主停住脚步,瞪着他道:“为何守不住?”
贺然把她拉到楼内,坐下后,把谷后敌军的情况说了一遍,竹音公主听完低头默然无语,贺然抚摸着她的香肩,歉疚道:“累你陪我跑回来送死,我此刻后悔不已。”
竹音公主抬起头,忽闪着明眸,问道:“你先前讲过许多厉害的武器,有的只一炸就可杀敌无数,你难道一样也做不出来吗?”
贺然苦笑道:“要能做出来我何须如此愁苦,唉,好在尚有月余时光,你我尽情享受吧。”
竹音公主咬着樱唇看了他一会,慢慢眯起眼睛道:“我不管,不论你是异星之人还是煞星转世,如若不快些想个办法杀退敌兵,我就先杀了你!哼,男子汉大丈夫,未到最后时刻就失了斗志,实是令竹音不耻!”
贺然被骂的愣住了,竹音公主站起身,指着门口道:“我竹音不想找个软弱无能的夫婿,你已令我蒙羞,速速离去,再勿登上此楼!”
贺然没想到竹音会说出这种话,心中又委屈又羞辱,可又无言辩驳,只得满脸羞愧的站起来,低着头避开她凌厉的目光,灰溜溜的走了出去,被竹音公主这么一骂,他觉得也没脸再进苏夕瑶的小楼了,登上最高的一座城楼时,脸上还在发烧。他把上面的小校打发下去,独自坐在里面看着远处顺军灯火通明的营寨。
贺然知道自己的性格弱点,爱耍小聪明的人都缺少不屈不挠的坚毅,遇到挫折难免会心灰意冷。可这次能怪自己吗?就剩几千残兵败将了,还不是自己能随意指挥的,里无粮草,外无救兵,人家顺赵联军不下八万人,******!贺然取过柱子上挂的一张弓,搭上一支箭,用足全身力气发泄的射向敌营,想像着一箭射死白宫博的情景。
轻柔的微风太无力了,吹不散内心的屈辱,他有些怨恨竹音公主,她的话太伤人了,这******怨我吗!那个混蛋苏平疆要是早听我的话,把人马撤回来,谷后那一万顺军算得了什么?抱怨了一会,他颓然的又坐了下来,知道自己开始进入怨天尤人的阶段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他对着柱子,咬着牙用极低的声音道:“竹音!你等着!我早晚让你为自己说过的话而后悔!!”因为心虚,这些狠话说的也没什么底气。
贺然在城楼坐到半夜,回到营帐见小竹正焦急万分的在里面来回走动,见他回来小竹嗔怪道:“你到哪去了?!我们找你半天了。”
贺然无精打采的问:“有什么事吗?”
小竹愣了一下,道:“没什么事啊,你不回去吃饭也不派人说一声,这都半夜了,还不见你回去,我们自然着急埃”
贺然勉强咧嘴笑了笑,道:“你回去告诉她们不必担心,我这几日要忙于军务,暂且住在营帐。”
小竹疑惑的看着他,小心的问道:“你惹小姐生气了?”
贺然摇摇头,笑道:“你别乱猜,姐姐怎会生我的气?”
“那……莫非是公主……”小竹试探的问。
“也不是公主,是我因军务而心情有些烦躁,不想让她们看出来,免得害她们为我担心,等我心情好了就回去。”
小竹咬着樱唇忧虑的看着他,贺然笑着把她推出营帐,安慰道:“别多想了,我的小竹姐,真的没有什么事,回去吧,让姐姐不必惦记我。”
送走小竹,贺然坐一会躺一会,趴一会站一会,心里骂完竹音公主骂苏平疆,骂完白宫博骂那个神仙,最后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终于安静下来,躺在榻上看着帐顶发起呆。
转天中午小荷来了,晚间来的是小竹。第三天中午苏夕瑶亲自来了,她看到贺然也不梳洗,眼中带着血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不禁吓了一跳,贺然见到苏夕瑶急忙坐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笑道:“姐姐怎么来了?”
苏夕瑶皱眉看了他一眼,拿起几案上的一份诏书,见是委任贺然作军师的,轻声道:“平疆总算作了一件明白事。”
贺然淡淡道:“他召我入宫,我没去,他就亲自来了,说是共国公赴死前嘱托他重用我,苏戈等人也极力举荐,唉……,可现在……”
苏夕瑶把他拉到脸盆边,看着他洗漱过后,才柔声道:“你尽力而为吧,若实在无法可想,那就是天意如此了。”
“唉……,如今已是绝境,我哪有回天之术啊?可竹音她……”贺然委屈的把竹音公主那番责骂说了一遍。
苏夕瑶听完笑道:“难怪这两天她总是躲着我,说话又言辞闪烁。”
贺然忿忿不平道:“她只会骂我,哼,我又不是神仙,就靠谷内这点残兵败将,怎能退敌啊?姐姐你说这怪得我吗?”
苏夕瑶笑着按他坐下,道:“你一个大男人,怎能与她生气?我看你就是孩子气,有那功夫还是安心想想计策吧,你别独自在这里发闷,去与苏戈他们商议一下也好。”
贺然点点头,道:“我这就去找苏戈,姐姐,我这几天不想回去,懒得见那不通情理的赖皮公主。”
苏夕瑶嗔怪的用手指戳了他一下,笑道:“你哪里象个大丈夫!”
贺然见帐内无人,偷偷在苏夕瑶玉颊上亲了一下,献媚道:“还是姐姐待我最好。”
苏夕瑶玉面一红,啐了他一口,转身去了。
贺然先登上城楼观察了一下,见谷前的树木都已被砍光,敌军的营寨密密麻麻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边,心中不禁骇然。许将军也在城头,见到贺然急忙走过来,施礼道:“见过军师。”
贺然还了礼,见他官服似有变化,问道:“将军可是高升了?”
“大王封我为大将军。”
贺然虽不通官制,但也知道大将军并不比自己这军师级别低,笑道:“那大将军方才何故多礼?”
许将军面露羞愧之色,叹了口气道:“悔不听军师之言,才有今日之败,若非军师伏兵相救,我等还不知能不能活到此时,是以拜谢。”
贺然见他坦然认错,倒不失大将风范,就随口谦逊了几句,然后问道:“不知将军手下尚有多少人马?”
“可战之卒不满五千,唉,可军心不稳,已无斗志。”许将军摇头不已。
“呵呵,天无绝人之路,将军无须气馁,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让将军痛雪前耻,杀白宫博一个人仰马翻!”贺然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虽然明知这样的假话是自欺欺人,但硬着头皮也要说,自己现在是军师了,不管心里多苦多绝望也绝不能让人看出来,不但如此,还要表现出对破敌有极强的信心和必胜的把握。通过这一段的表现,上至苏平疆下至军卒都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自己已经成了他们最后的指望,可以说,自己现在如果倒下,那易国也就倒下了。作为一个优秀的军师,不到最后一刻嘴是不能软的。
“有军师这句话,我就安心了,白宫博欺我太甚,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盼军师早施妙计!”许统说话的表情相对贺然来讲就多了几分不自然了。他是久经战阵的将军,局势到了这般田地他自然知道是绝难挽回的了,贺然讲的话他肯定是不信的,陷于目前的绝境中,就算他真是煞星转世也没用,除非他能重新变回有法力的煞星。但他是大将军,所谓将是军之胆,所以他必须跟贺然一样硬撑,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不到最后一刻头是不能低的。
许统离开后,贺然又看了一眼敌军的营寨,下了城楼。
见到苏戈时,二人从对方眼神中都看出了一丝绝望,他二人这种关系就没有必要互相藏着掖着了,在厅内落座后,贺然先开口道:“大王是不是也加了兄长的官职?”
苏戈哼了一声,道:“太宰战死,我现在是太宰了,不过一月之后也要战死了。”
贺然苦笑无语,苏戈喝了口茶,道:“我们如今真无一丝指望了,即便康国、西屏出兵攻赵,令此处赵军尽皆退去,剩下的顺军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把我们灭掉。”
“可惜番邦新败,短时无力攻顺。”贺然嘬着牙,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正是如此,顺人太过卑鄙。”
“他们这样背信弃义,撕毁盟约,难道不怕失信于天下吗?”贺然皱眉道。
“哪有什么盟约,这正是其卑鄙之处,他们故意稳住我们派去的使者,屡屡暗示出兵相助,却迟迟不结盟约,在此暧昧局势下,白宫博才得以蒙骗了我们。”
贺然呼了口气,道:“为争天下,无所不用其极,倒也怪不得顺国,怪只怪我们自己太相信他人了。”
贺然又与他谈论了一会,才满腹惆怅的回了营帐。
晚间小来送来了晚饭,贺然没好气的让她收了回去,看着小来撅着嘴出了营帐,贺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东西,人家既已派丫头来送饭,就表明有意和好,自己这么不依不饶的算什么啊,再说人家虽然骂的言辞激烈些,可说的话也没错啊,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堂堂公主,屈尊下嫁甘做偏房,这还不够吗?自己都把她连累的要丢命了,还有什么好神气的,挨几句骂还不是理所应当的?
念及这些他想去找竹音公主赔个不是,可心里又觉得很别扭,正在举棋不定时,帐帘一挑,竹音公主走了进来,她用力的把手中的食盒蹾在几案上,咬着樱唇,一语不发的狠狠瞪着他,贺然见她明眸中隐隐现出泪光,心中顿觉无比愧疚,站起身,小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公主别生气了。”
竹音公主****起伏,生气的别过脸,两颗晶莹的泪珠无声的滑过娇嫩的花颜。贺然低声下气的凑在她身边说尽软语,良久竹音公主才转过脸,盯着他问道:“你可是嫌弃我了?”
贺然立即赌咒发誓道:“我若嫌弃公主,就让我……就让我……出帐门就被小猪踢死,进帐门就掉河里淹死,再出帐门就被大鱼撞死……”
竹音公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现出一脸怒容,娇叱道:“你就是嫌弃我了!”
贺然知道虽然把她逗笑了,但不说点正经的恐怕还会坏事,想了想道:“我若嫌弃公主,就让我再也见不到姐姐。”
这下竹音公主立刻就信了,这个誓言对他而言可是太重了,他既然这样讲那就是把自己和苏夕瑶看的一样重了,心中虽然甜美,嘴上却嗔道:“你发誓就发誓,带上姐姐作什么!唉,快吃饭吧。”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自哀道:“我知道你心中记恨我,你既然不愿见我,我明日搬出小楼就是,反正也没几日好活,这样死时大家都清静些。”
贺然先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顿,然后为表示衷心,狼吞虎咽的吃起竹音公主送来的饭菜,其实他已吃过晚饭,所以吃了一会就打起饱嗝来。竹音公主想起初次宴请他时的情景,没好气的把碗碟收回食盒,娇嗔道:“你是不是想把自己撑死,好尽快躲开我?”
贺然本就被口中饭菜噎的难受,再受她言语相噎,不禁剧烈咳嗽起来,竹音公主顾不得生气,心疼的替他捶打后背,二人总算就此和好了。
贺然带着竹音公主爬上一处陡峭的石崖,他抱膝仰头看着群星璀璨的天空,笑道:“在我以前居住之地很难看到这么多星星,夜空总是乌沉沉的。”
竹音公主学他的样子也抱膝而坐,把头倚在他肩上,似乎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轻声问道:“我是不是不如姐姐娴雅?”
贺然嘿嘿笑道:“有姐姐一个人娴雅就够了,你刁蛮些更有趣。”
竹音公主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那日后我再骂你,你不许生气。”
贺然暗自咧嘴,讨价还价道:“你……刁蛮也不一定非要骂人吧?”
竹音公主立刻就刁蛮起来,瞪着他,哼了一声道:“你有时就该挨骂!”
“好好好,你想骂就骂,我不生气就是。”贺然立即服输。
竹音公主这才一脸幸福的又把头靠在他肩头,贺然心头也涌起一阵甜蜜,可瞬间就被愁苦取代了,严峻的形势让这份浪漫与柔情显的有些凄美。
盯着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贺然笑道:“在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在流星消失前,如能默默许下心愿,则这个心愿就会得以实现。”
“哦?”竹音公主直起身,两只大眼睛在空中寻找着流星,不一会就有一颗流星疾驰而过,等那颗流星消失后,竹音公主顿足道:“太快了!”
贺然看着她那天真娇俏的样子,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她一下,笑道:“是你的愿望太多了吧?”
竹音公主不耐烦的推开他,又寻找起流星来,终于一颗灿若烟花的流星悠然划过夜空,她许完心愿,见那流星还未逝去,急声问道:“一颗流星能许下几个心愿?”
“真是贪心,心愿哪有一许一堆的?”贺然哑然失笑。
竹音公主嘻嘻笑着又靠在他身上,贺然搂住她的纤腰,笑着说:“流星还有一个缠绵悱恻的说法。”
竹音公主兴趣盎然的问:“是什么?”
“据传说,天上星与世上人是一一对应的,掉落一颗流星就是世上死去一人。”
竹音公主啐了一声,嗔道:“你就当这是缠绵悱恻?”
贺然骗了她感觉很愉快,笑道:“假若刚才那颗流星对应的是白宫博,那我们日后岂不是就可长久的缠绵悱恻了?”
竹音公主本想去揪他的耳朵,可看贺然突然身体僵硬,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谷内,她吓了一跳,小声唤道:“贺然,贺然……你不要吓我。”
贺然猛地站了起来,眼中发出兴奋的光芒,竹音公主随他站起,威胁道:“你再吓我,我就把你踢下去!”
贺然剧烈喘息着,紧紧抓住她的香肩,激动道:“我要烧死白宫博!”
竹音公主见他这副模样真有些害怕了,以为他恨白宫博恨的生了心魔,柔声道:“不要再想这些了,退不得的敌兵并非是你之过,那日是我失言,我们回去吧。”
“好,快回去!”贺然说着急急的就往下爬,若不是竹音公主在旁拉扯,他已经摔下去好几次了。
贺然拉着竹音公主直接跑进了苏夕瑶的书房,抓起画纸就摆弄起来,竹音公主见小荷跟了进来,悄悄对她说道:“快去喊姐姐来。”
苏夕瑶进来时,贺然已被竹音公主扭住胳膊,按在地上,她皱眉对贺然嗔道:“你怎么又惹公主?”
贺然一边喊着痛,一边委屈道:“我并未招惹她,是她不放我出去!”
苏夕瑶疑惑的望向竹音公主,竹音公主满脸不安道:“姐姐,他好似中魔了。”
苏夕瑶凝神去看贺然,果然见他一脸亢奋,也担心起来,俯身问道:“你要出去做什么?”
贺然此时多少平静了些,低声道:“我要去找些竹片,做个灯笼。”
竹音公主更加不安,小声对苏夕瑶道:“姐姐你看他是不是中魔了,跟疯了一样急急拉我跑回来竟是为了做灯笼。”
苏夕瑶见贺然神色逐渐平静,拉开竹音公主,问道:“这里不缺灯笼,你做它何用?”
贺然爬了起来,也不去掸身上的尘土,扯过一张画纸,眼中闪着光芒道:“我要做一种能升入空中的灯笼,做上几千只,让它们随风飘入顺军营寨,烧死这些敢扰我清静的混账!”
“胡言乱语,灯笼如何升入空中!你不要再想退敌之事了,我都已然向你认错了。”竹音公主认定他是被自己逼得中魔了,心下万分焦急。
苏夕瑶和他相处日久,深知以他的性情不把别人逼疯就已是客气了,他自己万无发疯之理。她笑着拉住竹音公主的手,安慰道:“妹妹不要担心,他绝不是中魔了,你且听他说下去。”
贺然见小荷与小竹在屋内,不便讲出孔明灯的发明者诸葛亮,只能用浅显道理讲解灯笼升空的原理,但热风轻于冷风这一论调还是让众女惊诧不已。贺然不愿多讲,找来竹片削出几根细细的竹签,然后按自己以前玩过的孔明灯样式绑扎了一个,他带着众女来到院中,当小荷她们兴奋的催他点火放飞时,贺然看了看夜空,出乎大家意料的摇了摇头。
小荷心急道:“你快点火啊!”说着就要去抢贺然手里的烛台。
贺然忙吹灭了烛火,对众人道:“此刻灯笼升入空中太过显眼,还是等明日正午时分再放吧。”
小荷不满道:“又找托词,我看你是怕它飞不起来吧。”
苏夕瑶笑着喝住小荷,道:“他说的有理,就等明日吧。”
贺然此刻心情好的难以形容,上楼时偷偷拉住苏夕瑶的衣襟,落后众人几步时他伏在苏夕瑶耳边低声道:“今晚我想去姐姐房中歇息。”
苏夕瑶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低声叱道:“去陪公主!”
第二日一早小荷就与小来在院中开始等了,贺然被她俩催的头都大了,一刻不离的守着那盏灯笼唯恐被她俩偷去放掉。好容易等到日居中天,贺然把灯笼拿到院中,命小来与小竹拉着四角,撑开如纸袋般的灯身,把烛台交给小荷让她去点里面的灯芯,灯芯燃起不久,灯笼就膨胀起来。
“放手。”随着贺然的命令,小竹与小来同时松开手,那灯笼忽忽悠悠的升了起来,众女发出一阵悦耳的娇呼,只见那灯笼越飘越高,越飘越远,良久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个丫头雀跃不已。
苏夕瑶脸上却渐渐露出忧虑之色,竹音公主猜出她的心事,伏在她耳边道:“昨晚他已想出令灯笼坠落之法,新的灯笼也以做好,一会咱们找个清静所在去放。”
苏夕瑶露出欣慰的笑容,轻声道:“你带我去看看。”
来到竹音公主的琴室,苏夕瑶见地上放着五个灯笼,笑道:“这么多,莫非他昨夜作了一晚的灯笼?”
竹音公主俏脸一红,撒娇的腻声道:“姐姐~~”
苏夕瑶笑着拎起一个灯笼,见这个灯笼比刚才放的那个在顶部多了一个轻巧的十字支架,支架下挂着一小条绢帛,底部的灯芯换作了一小块干柴,其他的四个灯笼也是如此,只是干柴的大小略有不同。
“姐姐你看他设计的多精巧,点燃一头浸了少许火油的木块,等木块火焰高涨时,烧到浸了火油的绢帛,绢帛烧毁灯笼,这样就掉下去了。”
苏夕瑶虽对贺然的各种精奇之作早已见怪不怪,但此刻还是赞叹不已,看罢灯笼笑着对竹音道:“此番不骂他了?”
竹音公主娇嗔着摇了一下她的胳膊,旋即面带幸福道:“姐姐,你说他多怪,平日嘻嘻哈哈跟条癞皮狗似的,可做起事来却心细如发,这些干柴不但称了重,记了尺寸,还问我树木的名字,连绢帛都量了尺寸。”
苏夕瑶抿嘴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打趣道:“眼高于顶的竹音公主若选来选去,最终嫁了一只癞皮狗,岂不让天下人笑弯了腰?”
竹音公主调皮的向苏夕瑶耳中吹了口气,笑道:“我是看姐姐选了他才随着选的。”
苏夕瑶见她学贺然那样往自己耳中吹气,俏脸已然发红,听她说完脸上更红,啐道:“不知羞的丫头,好的学不来,偏学会了他的油滑!”
竹音公主嘻嘻笑道:“那姐姐说说他有何好处?”
苏夕瑶红着脸掐了她一下,转身欲走,竹音公主却笑着把她拉进自己寝室,二人低声耳语着忽笑忽啐不知在说些什么,但那两张绝世花颜都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
三日后,贺然找来苏平疆、苏戈和许将军,亲自在他们面前放起了一只灯笼,听完讲解,三人惊喜万分,大将军许统算是彻底服了这个军师,激动的对贺然连连施礼,苏平疆那张颓废的脸上也霎时灿烂起来。苏戈立即一刻不停的忙了起来,一边派人去找巧手能工,一边命人把谷中所有纸张收集起来,又命那些会造纸的工匠加紧制作纸张。
因贺然是看到流星才生出灵感的,竹音公主要把此灯命名为“缠绵悱恻流星灯”,贺然觉得太张扬了,怕苏夕瑶听到后有想法,可又不敢明说,只得跟她讲,这是杀敌武器,名字太缠绵了会影响威力,竹音公主虽然不信他的胡说八道,但见他极力坚持最后勉强同意改为“流星灯”。
一盏流星灯成了拯救易国的全部希望,它点燃了易国君臣内心已经熄灭的火焰,所有人都为赶制流星灯忙碌起来。
所需材料中火油、木料、竹片、丝线都不用发愁,可纸张就缺的紧了,望着收集上来的那一小堆纸,贺然心里急得都要起火了。好在初为太宰的苏戈在资源使用和人员调配上显出了超凡的能力,几百个堆料池一天工夫就挖好了,所需石灰也很快就烧制完成了,树皮、竹子、野草……凡是能造纸的材料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运进了堆料池,接下来就是十五天的腐熟时间了。
贺然尽管一刻都不想等,可他对造纸技术几乎一无所知,干着急没办法,经过几天的反复试验,通过改变灯笼的各项参数,他已经能大致能控制灯笼的飞行距离了,余下的日子就剩围着那些堆料池转悠了,防务有大将军全权负责,虽然敌军不时来攻打,可山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短时内倒也不用担心会失守。流星灯则有苏戈负责筹划、打理贺然很放心。
苏戈的确是个让人可以放心的人,他已经把藏贤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造纸厂,在等待浆料腐熟的日子里已经培训出了上千人的造纸大军,需要使用的各种器具也都做好了,两万个严格按贺然要求制作的灯笼骨架也已绑扎完毕,可谓万事俱备只欠糊纸了。
十几天后,当看到第一批做出的纸后,贺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又过五天后,两万只灯笼全部做好了,接下来就要看老天了,贺然需要东风,而且是三、四级的东风。这个他倒不是很担心,他比周瑜幸运的多,因为现在是春季,吹得都是东风,而且三、四级的风力是最常见的,除非是老天是存心要灭易国,否则风应该不是问题。
可老天还是和贺然开了一个玩笑,一连阴了三天而且是一丝风都没有,贺然在那三天中嘴里起了燎泡,此时谷内粮食已然快告罄了,这雨要是真下上几天,晴天了还要等雨水干透这又要两三天,过后如果再不刮三四级的风,那他们可是连树皮都没得吃了,如果说这三天带来了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又多做出了五千只灯笼。
好在老天只是开了一个玩笑,第四天立刻就放晴了,到了正午,风力不大不校
两万五千只流星灯整齐排列着,近万名放灯笼的人都望着站在城楼上手执彩旗的军师。
贺然此刻手心都是汗水,他看了一眼绵延密布的敌军连营,又看了看谷内遍地的流星灯,慢慢的举起红色令旗然后猛的挥下,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五千只燃烧木块稍短的灯笼渐次升空,这是飘得最远的一种,看到有几十只因操作不当在放灯人手中直接就被烧毁了,贺然嘴角抽动了一下,仰头望着悠悠荡荡的灯笼从头顶飘过,贺然有了一种解脱感,该做的、能做的自己都做了,如果流星灯解救不了易国,那就真是天意了。
当第一批灯笼快飘到敌军阵营时,贺然又挥动了一面绿旗,第二批灯笼随之飘起。
当最后一批五千只灯笼升空后,贺然平静的走到苏夕瑶与竹音中间,他偷偷的先在衣服上擦干手心的汗水,然后又偷偷的抓住了两位绝世娇娆的玉手。
她们的手心也都是汗水,二女紧张的看了他一眼都没有说话,然后又仰头去看漫天飘荡的灯笼,看到有灯笼中途坠落不时会发出一声惋惜的低低娇呼。
“姐姐,今天过后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想吃烤肉了,我就是从火烧西屏军那次不再吃烤肉的。”贺然为了让苏夕瑶放松下来,同时也为了让自己放松下来,对她低声耳语。
苏夕瑶扭头看他一脸坏笑,皱着眉低声道:“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哈哈,一会姐姐就该让烤人肉的味道熏得想吐了,不瞒姐姐说,开始那味道闻起来还是不错的,可过不了多久就都是焦糊的恶臭了。”
苏夕瑶眼中现出厌恶之色,不知是厌恶那描述出来的味道还是厌恶贺然那不合时宜的态度。反正她没有理贺然,仰头又去看那漫天越飘越远的灯笼。
这时竹音把头凑过来,眼睛盯着天空小声问:“你跟姐姐说什么呢?”
“我跟她说今晚上半夜在你房中睡,下半夜去她那里。”贺然伏在她耳边说,话还没说完,只觉被她握着的那只手猛然被攥紧,疼得他险些叫出声来。
这时,铺天的灯笼如一片诡异的云层般悠悠荡荡的已飘至敌军上空,贺然虽然还能强作平静,但再也无心说笑了,开始在心中不停称颂所能知道的古今中外各路神仙,他的手心又在出汗了。
终于有一只灯笼腾出烈焰,霎时变作一团火球斜斜的坠入敌军营寨,如同听到号角般,成千上万只灯笼如流星雨般纷纷坠落,天降之火不一刻就在敌军连绵的营寨中烧起无数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