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八百里急召传至万壑关,命守将派人护送贺然进聆京。
刑恪是主将不能擅离职守,这个觐见大王擎功领赏的美差落到了坎润的身上,坎润处世老练,早已看出贺然是自己的进身之阶,这些天对贺然照顾的无微不至,如今见王命中颇有殷切之词,自然能体察出上意,一路之上对贺然更是礼敬有加。
离开万壑关是初冬时节,草木已然凋零,越向西南行进天气越暖和,走了千里之路气候竟宛若阳春了,四时不谢之花灿若烟霞,暖风阵阵熏人欲醉,林间村落的屋舍渐渐的少了砖瓦,代之以清新的竹篱木屋,偶有砖石建筑其风格也精雅轻灵,颇有中国的苏杭味道。看着灵秀的西屏风光,贺然毫无兴奋之情,心中想着易国此刻应该是飞雪飘零了,记起苏夕瑶在归月山庄踏雪而行的摇曳身姿他不禁暗自愁苦,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啊,想活舒心点怎么就那么难呢!
康国一去大半年,这刚安稳几天就又折腾到西屏来了,唉,在康国还好说,毕竟有齐敏撑腰,可这西屏却是虎穴啊,大将军曲邪第一个饶不过自己,远有烧奇兵之恨,近有联盟相攻之仇,虽然自己没怎么为联军出力,可怎么说也是联军的一支难逃干系啊,还有那个季贡,自己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估计人家也有把自己烧烤了的心,西屏太子也是个麻烦,他早就听说那个太子因自己娶了竹音公主而耿耿于怀。
唯一能帮自己的也就剩暖玉夫人了,贺然已从坎润那里听说了她那“转世煞星或有劫难”的卜语,他清楚这是暖玉夫人为他留的后路,由此可见暖玉夫人对自己还是颇有情义的,可她来西屏不过一年时间根基不牢,凭着超凡的身份她或许能受到西屏人的尊敬,有没有解救自己的能力就难说了,况且贺然不想让她为了自己而惹祸上身,一个弱质女流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自己不应该再给她添麻烦。
内心虽然忐忑不安,可贺然表面上还是谈笑自若的,不时与席群、苏明等随行的将校品评着这里的山水风俗,一路行来他倒似是在游山玩水,苏明等人的神态看起来比他更有心有肺些,个个难掩降将的羞愧之色。
离聆京三百里,太子百里応奉命前来迎接,这种对待降将的礼遇可算是极高了。
百里応三十一岁,中等身材,体格健壮,阔口窄额,一双绿豆眼闪着阴戾的光芒,他对贺然的态度很是傲慢,根本无意掩饰内心的怨恨,这让贺然受到的礼遇大打折扣,不过贺然倒不在乎,他早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对百里応的冷嘲热讽只是一笑置之,这让百里応更看不起这个毫无骨气的易国军师了。
进入聆京的当晚,西平王即在王宫摆下盛宴给贺然接风洗尘以彰显西屏善待贤士之意,贺然此时已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这种灯如白昼酒如淌溪的宴会在康国也参与过几次,所以毫不慌张,他从容不迫的坐在西平王身侧毫无降将的羞惭拘谨之态,脸上那份悠闲自得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肯定会以为他是西平王三顾茅庐请出的大贤呢。
酒宴前的恭祝已毕,西平王笑着对贺然道:“军师名满天下,此番能来西屏令寡人不胜欣喜,寡人敬军师一樽!”
贺然笑而起身敬领了一樽酒,方才坐下,席间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文士起身道:“世人皆言军师有大才,大王得知军师归降时曾言道,有军师相助,天下定矣!足见大王对军师之敬慕,我等亦盼之若渴,不知军师将有何教益于我西屏。”
先前西平王曾把群臣给贺然逐一引见过,不过贺然记住的不多,这个人叫什么他早就忘了,但从坐席上位置上可以断定此人是太子一党的人,想来是向自己发难的,贺然淡淡一笑道:“西屏兵精粮足,贤能之士多如过江之鲫,胜我贺然者车载斗量,大王一统天下乃是早晚的事,我这等庸才何敢妄谈教益。”
“军师既知我们大王一统天下乃是早晚的事,为何不早日来降?军师乃明达之人,何苦做出被俘而降这等不智之举?”
贺然顺声音看去,当看清说话的人时,他不禁怒火中烧,此人正是季贡,西平王给他引见时贺然就牢牢记住了这个人的相貌,现在看着季贡略带挑衅的目光他强忍滔天的仇恨,哈哈笑道:“季大人,人活在世孰能无死?既知必死,那大人为何不早死呢?我闻大人也是多智之人,那你想必是不会捱到缠绵病榻时才去死的,那样岂非也是不智之举?所以请大人还是此刻就自尽吧。”
此言一出哄笑四起,西平王哈哈大笑道:“军师果然言辞锋锐!”
季贡尴尬的坐了回去,眼中射出阴毒的光芒。
贺然迎着季贡的目光,冷冷道:“若真能自尽对你而言未尝不是幸事!”
西平王知他二人恩怨,对贺然道:“军师且释前嫌吧,季爱卿也是为国献计才得罪了军师,日后你二人共辅本王还应多亲多近才是。”
贺然只得点头称是,这时太子那边又站起一个身材矮小的武将,用一副公鸭嗓道:“恕在下直言,在下素闻易王待贺军师如兄弟,军师对其姊苏夕瑶又情深如海,军师果能安心辅佐西屏吗?我看军师此番归降多半是权宜之计吧。”
“放肆!不可对军师无礼!”西平王大声呵斥着那人,可眼睛却望向贺然,显然很想知道他真实心意。
贺然看了一眼身后的席群与苏明,沉吟了一下道:“将军所言不差,易王确是待我如兄弟,是以贺然终身不会背易。”
听到这里有些西屏大臣露出愤怒之色,连西平王也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贺然摆手止住群臣的私语,朗声道:“西屏若对易作战,纵刀架脖颈贺然也绝不设一谋,但诸位当知我此番兵困绝境皆拜赵人、顺人所赐,他日西屏攻打赵国与顺国时,若有用得到我贺然之处,贺某愿领先锋之职,如不能擒杀二国之君,在下以死谢罪!”
西平王击掌道:“有此一言足矣!军师不忘旧主之恩乃忠义之人,日后再有敢对军师乱言者,寡人必杀之!”
贺然的话迎合了西平王的心理,做君王的都希望自己的臣子忠于永远自己,这也是历代忠臣皆能扬名的原因,哪怕是愚忠也会被树为楷模,贺然敢于直言不讳,这说明他还是个有骨气有胆魄的忠臣,能把这样的人留在西屏,这无疑会彰显西屏重贤爱才的名声,同时也可展示自己胸怀的宽广。易国不过是弹丸之地,真要打到了易国哪里还用贺然出谋设计?恐怕西屏大军还未至城下,易王就会出城投降了。
西屏群臣此时神态各异,有挑指赞叹的,有不屑鄙夷的,有猜疑不信的……
季贡凑到太子耳边说了低语了几句,太子听后开口道:“军师之言赵、顺、易三国,若我西屏用兵康、留二国军师如何待之呢?”
“愿受驱驰!”贺然干脆的回答,自己毕竟是降将,太挑肥拣瘦了肯定会惹人厌烦,西屏与联军大战刚过,一两年间恐怕都难以恢复元气,真要打仗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不妨爽快的答应下来,况且贺然多少听说了一些西平王刚愎自用的性格,到时候用不用自己献计还说不定呢。
“好!军师果然是快人快语,老夫就欣赏军师这样有侠士之风的谋士,来,老夫敬军师一樽!”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对贺然举起了酒樽。
贺然记得这老头是镇国公百里砳,他是西平王的唯一的兄弟,贺然急忙起身称谢,与他饮了一樽。
镇国公公然称赞贺然,太子一方也不太好再蓄意刁难他了,贺然注意到太子望向百里砳时脸色十分难看,显然他与镇国公平素不睦。
饮宴开始,越声响起,数十名歌姬在殿中翩翩而舞,比较而言,赵、康的歌舞偏于古朴、优雅,沿袭了前朝古风,西屏歌舞则活泼灵动了许多,生活气息更为浓郁,不过贺然还是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致,他在地球时就对歌舞缺少兴趣,当然,钢管舞另当别论。
尽管他极力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坐在一旁的近臣丞议郎盾圶还是看出了他的烦闷,这盾圶就是靠察言观色混上来的,当贺然再次不经意的把目光投向殿外时,他凑过来道:“军师想是平时看惯了这寻常歌舞吧。”
贺然笑道:“歌舞不过是聊作助兴而已,我向来不甚在意。”
盾圶夸张的摇头道:“军师此言差矣,寻常歌舞或可这样讲,但云制舞的歌喉与舞姿却万万不可这样讲的。”
“云制舞?”贺然不知这是何方神圣。
“军师难道不曾听过云裳之名?她可是与尊夫人齐名的奇女子啊!”盾圶诧异的连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
“哦,你说的是云裳啊,这个我倒颇有耳闻,‘竹林清裳’中的裳是吧?”贺然笑道。
“正是正是!别看云裳排名最后,依在下看来,其绝世容颜或稍逊于尊夫人,但比之‘林清’两位定是要强许多的!”
贺然从他语气中就猜出这盾圶根本就没见过那三位才女,他说云裳稍逊竹音不过是给自己面子,“哦?那她为何又唤作‘制舞’呢?”贺然有一搭没一搭的问。
“就是因她舞跳得太好了,大王才特为她设置了这个官职,品级与正德使相同!”盾圶咋舌道。
“那有机会我可要看看云制舞的仙姿。”贺然笑着说。
“她已然来了!还是特为军师而来!”盾圶兴奋道,可能因为太激动了,声音大了许多。
“谁来了?”西平王在上面听到后笑着问。
盾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躬身道:“禀大王,是云制舞从静音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