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个湖,冬日寒冷,湖面结了冰,湖边杨柳树赤条。
湖后是一个讲习所,四周垂着竹帘,却并不严密,依稀可以望见里面的端坐的人。
傅青纾站在假山旁,手扶着石块,伸着脑袋往对面看。隐约瞧见对面只有一个身着藏蓝袍子的少年端坐于案前,执笔低头书写,而帝师卷着书在他身侧指导。奈何距离尚远,人物模样看得不甚清楚。
而此时来了两个巡查侍卫问她是何人,傅青纾认真答了,且问讲筵所在何处。待侍卫指明方向,她才一步三回头的往所指方向走去,回头间,恰巧与被这边动静吸引的他撞上视线。傅青纾连忙低头,疾步离开。自此以后,只要淑寿不陪同在身侧,她总会独自绕路从此处去往讲筵所。
傅青纾提着两个书箱气喘赶到时,先生的课都已经讲了大半,迟到的傅青纾自然没能躲过责罚。她自觉的站到了外面,猛然瞧见几个公子少爷蹲在廊角看什么书本,笑的一脸浪。见傅青纾出来,他们收起书本和笑容,同傅青纾站在一排,年纪稍长的少年逗趣道:“居然来了个女学生,真是破了天荒了。诶,你怎么会被罚站的?……喂,你哑巴啊,老头子为什么会罚你站啊?哎呀,真是个无趣的小哑巴。就让少爷我告诉你,我的战绩吧:我可是三次成功拔掉了俞翰文老头子的胡子的,我可是有证据的,诺,就是这三根!你看。”
说完他居然真的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又从锦囊里取出三根泛白的胡须。傅青纾心想,要是里面的老先生知道自己的胡须被人这么当宝贝的收藏着,会不会感动的放他们一天假?
这几个人她早间从淑寿公主听来一点。听说是谁谁家的嫡子,原本天家赐了学习机会,却总是上课睡觉嬉笑扔纸条,下课聚众整人斗蛐蛐,外加看……呃,话本子。
“这老头子,当年也是榜眼出身,仗着自己功名好,一生自恃清高,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翰林院熬了一辈子也没能进入朝堂,却把他的臭脾气给养出来了。这么高傲的一个人,估计怎么都没想到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学生拔了胡子吧,哈哈哈哈……诶诶诶?你有没有在听?”
傅青纾思绪依然在神游中,并没有回应这几个兴致高涨的人。
那稍长的红衣少年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对同伴道:“原来真是个小哑巴,好无趣。原本还想我们京兆四少终于能加入一个雌性了,没想到却是个哑巴,果然是我们太优秀了,连上天也嫉妒啊……。”
傅青纾眼角抽了抽。
另一个稍小的蓝衣少年接着话茬说:“哑巴都能被老头子赶出来,那说明她厉害啊。”
红衣少年眼睛一亮,又来了兴致,盯着她的眼神简直能冒出星星:“也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加入我们京兆四少。”他推了一把旁边的少年,朝傅青纾方向努了下嘴:“你去。”
蓝衣少年不乐意:“凭什么我去?你不是说你想办法吗?”
红衣少年挺直腰杆理直气壮的说:“我的办法就是你去,记住,无论如何要将她拉进我们四少中来。快去!”
蓝衣少年磨磨蹭蹭的挪过来,扯了扯她衣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叠的螳螂展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笔,含在嘴里舔了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到:“我们老大叫你加入京兆四少,来不来?”
傅青纾摇头。那蓝衣少年又埋头继续写,傅青纾其实很想说,就算她是个哑巴,但也不是个聋子,他为什么要写字和她交流?这么冷的天,不冻手吗?回头一瞥,他冷得手发抖,搓搓手继续写的认真,只是无论他写什么,傅青纾一律摇头。
“……”
幸亏此时先生将他们唤入讲筵所内了,否则那蓝衣少年只怕会一直写下去。傅青纾心里冷笑,京兆四少?恐怕是京兆四傻吧。
进入学堂内,俞翰文老先生此时正在讲解诗文关关雎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雎鸠,乃是一种水鸟,而关关二字,则是拟声词,水鸟鸣叫的声音……。”
“先生,学生有所不懂。”适才的红衣少年有模有样的卷着书籍站了起来,问道。
见他不懂就问,俞翰文老先生以为自己的罚站起了作用,满意的捋了捋胡须,道:“你且说来。”
红衣少年朝傅青纾眨了下眼睛,似乎在说:“你看我的。”然后对俞翰文老先生作揖,恭敬道:“先生适才说关关二字乃是拟声词,形容的是水鸟的鸣叫声,学生认为不妥。”
俞翰文老先生皱眉,捏着书卷的手一指:“哦?有何不妥?”
红衣少年郑重的解释道:“学生虽然长在京兆,可是也去过猎场,见识过野禽野兽无数,听过狼嚎马嘶凤鸣鸟啼,唯独这雎鸠关关声,不曾听过,会不会是这撰写诗文之人……搞错了?”
俞翰文老先生听后,先是将红衣少年的求实态度赞赏了一番,然后解释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暂且不说兽类,就拿禽类来说,这渺渺世界只怕是有数万种,鸣叫声更是千奇百怪,你年纪尚小,不曾见过也属正常。而老夫就有幸曾听过片刻。”
红衣少年皱眉,作凝思状,道:“可是学生一日不弄懂这雎鸠是如何鸣叫,就总也不心安,不心安就上不了课。先生,您适才说您曾经听过,不如示范一下,以解学生心中疑惑,满足了学生这求疑之心吧。”
俞翰文老先生不作他想,勉强道:“好吧,不过已有数年,老夫也不知学的像不像。”遂放下书卷,捏着嗓子模仿了“关关”声,唤了一两声以后,瞧见堂下学生低头捂脸憋笑,突然明白过来,卷着书籍往红衣少年身上一砸,怒喝声将整个讲筵所震了一震:“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