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禧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与白毓钟的十年之约,从前这十年之约是她心里一朵默默盛开的鲜花,而如今这无法兑现的十年之约是一颗日日生长的毒瘤。
如果不是进了蓝灵公司,与池鱼游有了瓜葛,她或许可以慢慢忘掉从前的事,可现在命运把她推向另一处波澜。
她不知该不该接受蔡大杰的邀请,去胡来饭庄吃饭,十年前那顿街边炒饭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与白毓钟同桌吃过饭,她也想知道,白毓钟会不会还像往常一样装一包无香的纸巾在口袋里,饭后为心爱的女人擦擦嘴。
思虑再三,青禧决定征求静静的意见,她首先要把这漫长而无果的约定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
她没想到自己漫长的爱情夜跑仅仅半个小时就讲完了。她本以为自己的爱情是一首超长超悲壮的叙事诗。
静静的反应更是让她失落,她是个忠实的听众,在倾听的时候没有抽烟没有嗑瓜子,只默默地感同身受地陪着青禧起落。
最后,她说:“他结婚没结婚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失忆了,他失忆了,他就不是他了,你们哭过笑过执手相看泪眼承诺过,都没用,一块黑板你懂吗,只有写满了关于你的故事那才是你的黑板,擦干净了就不是你的了…”
静静说得很对,这道理即便静静不说,青禧也懂,但也非要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才显得透彻。
“那么,我不该去吃饭,是吗?”
见青禧这么不开窍,静静熟练地翻了个白眼。
“去啊,一定要去,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不去你永远不会放下。”
静静打开衣橱,取出那套最像良家妇女最登得上台面的香奈儿。
“诺,姐还从来没穿过呢,这衣服配你最合适!”
青禧换上衣服那一刻,静静看呆了,那条绿松石项链简直画龙点睛。
青禧摸着颈前的链子,犹豫起来。
“这项链是他送我的,我不知道今天戴着去合适不合适。”
“万一能唤醒他记忆呢?”
“那会更尴尬的,他已婚了。”
静静凑过来搂着青禧,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事真正去面对的时候要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在静静的包装下,青禧光彩夺目地出现在所有老同学面前,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同学都带来了自己的配偶,最抢眼的一位是池鱼游,白毓钟的妻子,青禧的上司。
青禧礼貌地和大家问好,坐在了唯一的空位上。
“真的不好意思,车很难打,让大家等久了。”
席上一位妆容妖艳的姑娘起身为青禧满上一杯饮料。
“听金刚说的,姐姐爱喝橙汁。”
青禧道了一声谢谢。
继而,目光感激地看向黄金刚。
“金刚,谢谢你还记得我爱喝橙汁。”
“谢什么,校花的事我们必须牢记在心。”
话音刚落,黄金刚被女伴白了一眼。
“姐姐,你穿这么贵重的衣服坐出租车太奢侈了,你知道那些出租车很脏的。”
金刚的女伴有胸无脑,大家这么一看一听就了然于心了,没有人理会她,她也就弯了颈子安静了下来。
青禧目光瞥到池鱼游杯中还空着,于是起身照顾。
“池总,好巧。要喝点什么吗?”
池鱼游礼貌微笑,摇了摇头。
黄金刚说:“巧吧,刚才听大杰说去蓝灵珠宝溜达来着,谁想到小白媳妇是蓝灵大当家呢,这世界就是小啊!”
蔡大杰身边的女伴面有激动之色,大概猜出蔡大杰去逛珠宝店是为她买首饰。
青禧的目光一直不敢与白毓钟碰撞,如果回到十年前,他们面对面坐着,两人分一盘蛋炒饭吃,如果此时此刻他还记得,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哪怕他一贫如洗疾病缠身,她也有与他白头到老的勇气,可是,物是人非。
虽然受邀来到饭局,她终究只是个局外人。事业成功的人们对融资和上市高谈阔论,白脸黑发的年轻女孩们对珠宝充满兴趣,互相吹捧着挂在对方肉体上的贵重装饰品。
青禧努力端坐着,却总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要左右倾倒。有人烟瘾大作,忍不住点燃一支,青禧越发窒息。
她的老板池鱼游并没有要和她说两句的打算,她偶尔会假装不经意地扫看青禧的面容,这让青禧更加局促。
此时此刻的池鱼游已经在这次同学聚会上确认了青禧的身份,她就是白毓钟中学相册里唯一和他单独拍过照片的女孩子,十指相扣又会是什么关系。出事后的白毓钟从没看到过这张照片,照片是藏在另一张照片底下的,不细看不会察觉。
从第一次见到青禧时的似曾相识,到今天的对号入座,池鱼游心里并没有起过一丝波澜,她从未把白毓钟据为己有,她的爱是自由的,她给予他人的爱更是自由的。
觥筹交错之中,她想仔细看看这个曾经让他丈夫深爱的女孩,或许能从女孩的眼中看出他们如旭日般和暖的过往。
“你的项链很好看。”
突然,白毓钟开口对青禧说话。
青禧身体微微颤抖,她绷紧的神经险些崩溃。
“嗯,谢谢你。”
半天,她才回了这么一句。
白毓钟对妻子说:“绿松石很美,你看她这条项链的样式,有没有给你带来一点灵感?”
池鱼游向老公回以灿烂笑容。
“这位就是我们公司新来的设计师,小青,设计灵感的事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池鱼游对青禧说:“小青,这是我老公,也是你老同学,他对珠宝也是很有研究的,你们可以探讨一下。”
白毓钟并不记得青禧,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事了,比这更残酷的,是接下来,白毓钟对青禧说:“老同学,我出了点意外,不记得一些事,我先自罚一杯道歉,希望你做个自我介绍,帮我回忆回忆。”
座上的其它老同学感到气氛凝滞,青禧张口结舌之时,机智的黄金刚缓和了气氛。
“她呀,他是咱们学校的学霸校花,被很多男孩子追,但至今单身,现在给你老婆打工,你可得替我们多照应啊!”
不知道的人不会插嘴,知道的人更加不会多说。
青禧长吁了一口气。
十年之后,当年海誓山盟的女主角如今只是当年校花,他甚至没兴趣深究。
大家酒足饭饱,吹牛打趣心满意足,已经准备各回各家了。
白毓钟迷迷糊糊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迷茫地看着席上的人们。
池鱼游接过纸巾,说了一句:“我自己来就好了。”
然后是一个幸福的微笑。
“哟,真是疼媳妇疼到骨头里。”
“说的就是嘛,小白当年可是有名的情种,对女孩子好没得说的。”
句句打趣像尖刀刺入青禧的心。
散席时,男人喝醉的喝醉,被女伴挟持的挟持,唯有池鱼游问了青禧一句要不要搭车回去,顺路。
青禧微笑感谢。
“我还是搭地铁回去吧,室友病了,路上顺便买点青菜,做点青菜粥给她吃。”
青禧不知自己干嘛说这么多,却没想到这一番话让站在一旁的白毓钟心里一个激灵。
青菜粥,他在少年时的一次卧病在床,不知是谁熬了一碗青菜粥给他吃,那味道,好像至今还不肯放过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