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兴师问罪的魔兵来了,还是黄衣领头。
黑漆漆的一重一重的魔兵,在华山脚下望而却步,而一个山峦、一个山头冒出三三两两的华山兵,准备妥当。
黄衣交待魔兵:“华山是我长待之处,你们在此等候,我先去探探。”
他蹿来蹿去,很快没了踪迹,在华山一点楼,见了风烛残年。
只见渺小的山穴里,灯火通明,只有一张小巧的四方桌,桌上放糕,放酒杯,却不见风烛残年身影。黄衣左顾右盼,岩石滴水不断。
“请坐!”风烛残年不知从哪里钻出,坐在蒲团上,把酒壶拿着,给两只酒杯都倒上酒。黄衣也随之而从,捧起酒杯,向他敬酒:“主上请!”
“楚儿果然是我女儿……”
“楚姑娘哪里去了?”黄衣看他脸上布满忧思,有些不明白,“主上没同楚姑娘好好解释?”
风烛残年没有回他,只是独自喝了杯酒,把杯往桌上用力一掷,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黄衣笑了,为他斟满酒杯,轻轻放下酒壶,说:“我本是华山的臣,翁主在外受苦,我当然要为她找个归宿……请!”
风烛残年狐疑地看着他说:“你的大军还在山脚等着,如果你不说清楚,你走不了,大军也走不了。”
“那不正好,主上不是要夺回长安?”黄衣一扫衣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风烛残年从后拈住他的袖摆,黄衣一拖,又一侧身,但衣襟被风烛残年紧紧抓住,黄衣好不容易挣脱,但身上揣的物件掉落。
风烛残年伸手一捡,黄衣逃脱,对他说:“我还会来的,到时候,希望主上不要如此待客!”
此物,是一块玉龙,鳞片边角镂空,衔一口转动的金珠。“啊?”风烛残年大惊失色,赶紧拍拍自己的腰间,也掏出一块相同的玉。默默地看着两块玉镶金,他想起年少时。母后给兄长的生日礼,他缠着母亲索要,甚至抢哥哥得到的宝物,遭了君父狠狠地申斥,嚎啕大哭,母后才向他承诺,待他日后生时,也为他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玉石,可这一等,母后病故,还是君父在他生日之时递与他。
“大哥!”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喊了一句,可是黄衣不是兄长,他的年纪,还是青年才俊。他突然吐出一口浓血,跪倒在地,他又想起大哥在他囚于清凉宫后频献殷勤,可是大祸将至,又喑哑无闻,除此命丧他人之手。
他又埋怨大哥,因为火烧风家以后,在飘飞的信件中偶然发现了大哥与风三重互通有无,虽然烧了些灰烬,可字里行间,又的确都在说他的事,然而不明所以。
“来人,给我送客!”
漫山遍野的华山兵,朝着毫无防备的魔兵射出了玄天冰弩,冰做的箭,瞬间凝固了血肉,被一阵旋风吹,散成冰晶。慢吞吞下山的黄衣,一瘸一拐,扑倒山门前。
惊慌的魔兵把他扶起,他只是惭愧地嘱咐:“此事不要同任何人说,丢脸!先撤回长安禀告君上。”
亓官颙早就知道了他一败涂地之事,但不知内中实情,正好黄衣回来,他好借题发挥,重责于他,为又有些躁动的臣僚立威。
“黄衣进来时,是怎样的形态,你给我仔细地说。”亓官颙向身旁的太监吩咐。他便自黄衣进门就细看着,边看边在亓官颙耳边小声说:“……”
亓官颙拊掌大笑,指着黄衣说:“你是华山人,在华山还吃了大亏?”
黄衣跪拜于地,羞愧地低头,急切地说:“臣就是华山人,所以掉以轻心了,不慎滚下了山,衣服都破了……”
“还真苦了你了……”亓官颙话里有话,黄衣也自知。突然有人闯进来,跪在亓官颙面前,禀告:“君上,城外有辆马车,似入似不入城,横冲直撞!”
“谁的?”
“小的不知,怕是马受惊,贸然行动,伤了百姓,伤了君上爱民之心。”
“捉!”亓官颙只是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一个字,对黄衣的猜忌顷刻瓦解,留下一句关切:“你先下去吧,到天医阁拿点药敷。”
黄衣抛起袖袍,郑重一拜:“臣谢主隆恩!”
城门外,马儿确实受了惊吓,宇文走之一鞭接一鞭地抽,自己觉得好玩,可是马儿觉得疼痛,朝四方举起马蹄,宇文连和流觞在车内坐不稳当,拉也拉不住,而围在车外的魔兵,也不敢轻易靠近,稍有不慎,便会遭马一阵狂踢。
慢慢地,有下人好不容易从乱局中脱身,径直跑入城,去向亓官君上奏明详情。
而另一边,黄衣又见了羽立,见风得意正躺在楠木床上,覆着金丝被。便恭维了一声:“公子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羽立也挺高兴,对他说:“服了药,睡一会儿便会醒了。”
“主人是将公子留在身边还是如何处置?”
羽立长叹一声:“长安城的债,是我辈欠下的,与他无关,千万别让他卷进去。”
“那小的这就安排公子出城。”羽立这时说得很小声。
羽立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风得意,两眼中渗出些泪,喟叹良久:“出了长安城,他又能去哪儿?虽有些功力,防身有余,可要脱身就难了。”
“那主人的意思是……?”黄衣小声问。
羽立慢慢摸索到风得意的床边,慢慢摸到他的手,又小声问黄衣:“仉督竖怎么说?”
“他差点没让小的走……”黄衣戏谑一说,逗得羽立大笑,黄衣赶紧捂他的嘴,做个嘘声的样子。羽立便让黄衣拿瓶创伤药出去,找机会再会会仉督竖。
“主人怎么知我受伤了?”
“你进屋来,说话的声音都带有丝丝痛苦……”羽立指着耳朵,笑道,“我的耳朵很好使。”
“小的谢主隆恩!”虽然羽立看不见,但黄衣还是讲礼数,依然跪下,郑重地拜谢。
他一走,羽立便捧着他的手掌,有些激动:“霜雪,这么些年,你受苦了……”说着说着,羽立摸上他的脸,自我勾勒:“这相貌,不愧是我仉督家人,仪表堂堂。”
“主父对不起你,把你借与风,险些让你死去,几十年里,我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好在长安城中遇上了你,我记得也是摸你脸庞,便觉得像,孩子,苦了你了……”
羽立语带哭腔,老泪横流,他哽咽着,把风得意扶起,坐在他的背后,运起功力,猛地推在他的背上,再将他轻轻放下,一切平静如常。
羽立坐在床边守着他,依然捏着他的手掌,语重心长地说:“安心地睡吧,我为你夺回失去的一切。”
他默默自责,自责自己押错了宝,自己受了重创不说,还导致如今道阻且长。
突然,黄衣冒失地闯进来,急得大喊:“主人,君上请您去长生殿!”
“我来了这么久,他一直是让你与我交涉,这时为什么想见我了?”羽立并没责备他,也没有一点受惊,而是更加捏紧了风得意的手。
黄衣回他:“亓官君现在反正都看不见了,见与不见,无甚区别,小的只是听说,这次捉住了宇文连和流觞公主,小的猜亓官君是想让您施毒,逼出公主体内的仉督血,好启动风音传说。”
羽立笑了:“走吧!”
风得意缓缓起身,头还有些疼痛,但是羽立说的一些话,他听了些大概,觉得不可思议,心里还盘算着,这个糟老头,心眼倒多,还想占他便宜。他举目四望,好像长安城,更是惊出一身冷汗,他突然想起,出岫的安危,赶紧翻身下床,悄悄地拉开门,偷偷摸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