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冯略却不是要去军营的,华致说:“年前冯略自己在外面买了个小院子,若是轮他休息,他都会去哪里。”
华初听了,就用星星眼看着华致。
华致却忍不住问:“你怎么对冯家的人这么关心?”
华初摇头,否认:“没有啊!我就是……就是好奇来着。”
这个理由明显没有太多说服力,但是华初在华致眼里却还只是一个三岁多的孩子。他也就没有多想,承诺等下次有空,会带她去见冯略。
华初这一等就是三个月。南疆开春后第一次大规模巡防,华致跟着华盛去了。巡防关注的不只是边防驻守问题,还有南疆今年的春耕等事宜。事关百姓的民生大计,一点也马虎不得。
三月后华盛和华致回到家,华初简直是飞奔着去迎接。父子俩都又黑了一圈,沈玉清见华初缠着华致,就说:“以前一见就吵,就闹,现在却喜欢得不得了。真是奇怪了。”
华初不说话,心里的小人儿泪流满面。识字、练字、绣花,她已经三个月没出过华家的大门了好不好!
华致如约带华初见冯略。
冯略的院子不算大,但是对他一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住了。看门见到华致和华初的时候,他非常意外。华致他是见过的,军营里见了谁都要尊称一声“小将军”。
而且,这名号不是混叫的。去年秋天,南疆收成不好,连日暴雨淹坏了地里许多庄稼。元阳城北边的小镇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混乱,南疆毗邻的一个小国叫羌,收成也不好,趁火打劫,带着人马在边境线上抢夺物资和女人。
华盛有心让华致历练,让他自己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华致也不多说,暗中派人调查羌人的动向,在他们下次动手的时候,直接把来抢夺的羌人当匪徒一样揍了一顿。羌人彪悍勇猛著称,华致却把人打得落花流水,不仅如此,还活捉了他们当中的头目。没想到的是,人居然是羌国国王最宠爱的小儿子。
羌王最后写了认罪书和大批的礼品送到了京城,羌国使臣在朝堂上也一再退让,做出种种进贡纳税的承诺,羌王才要回了关在元阳大牢的小儿子。
“小将军!你怎么来了?”冯略说着,目光落到华致身边的小姑娘,目露疑惑。
华致笑着介绍:“这是家妹。”
冯略哦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向华致和华初行礼。
华致拉着华初避开,没有受他的礼。
冯略和冯律五官长得很像,旁观者一看,就能知道他们是兄弟。但是也仅只是长得像,冯略给人的感觉,和冯律完全是不同的。冯略不像冯律那样夺人眼球,有让人惊艳的感觉。此外,冯略的眼睛黯淡无光,和华致说话的时候,目光躲闪游离,不敢和华致对视。眉眼下垂,唯唯诺诺,甚至给人一种软弱可欺的感觉。
如果不看脸,华初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冯律的哥哥。
冯略行完礼,就又站着不说话。华致笑着道:“兄长不喊我们进去坐坐吗?”
冯略这才前面引路,请华家兄妹进门。华初在后面看着冯略的背影,他很瘦,走了两步还停下来捂嘴咳嗽了几声。
冯略木讷寡言,华致和华初进门后,他亲自斟茶之后,就没再说话了。倒是华致问了一些关于他生活的问题,他一一如实答了。
冯家的女眷,当初听闻会为妓为婢,全都服毒自尽了。冯家旁支也有十五岁以下的后辈,只是来南疆的路上死了大半,还有的现在不知在何处煎熬。冯略因为皇帝命令得华盛照顾,却也差点一命呜呼。
冯略从前就不是刚强坚毅的人,遭逢巨变,几番折腾。华初觉得,他垮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
华家兄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冯略亲自送两人出门,华致就对冯略说:“冯兄若是有事,只管说话,华致定然鼎力相助。”
冯略就向华致道谢。
回去的路上,华初就忍不住嘀咕。“他和华钦差别好大。”
“那是,你不知道,我当初回京见到冯……华钦时,有多惊讶。”华致先在南疆见过冯略,才在京城见到冯律的。
像这样有华致带着的时间毕竟很少,华初大多时候还是跟在沈玉清身边学她这个年龄该做的事。识字,练字,原本是有绣花的,只是华初不想学,只知道捣乱,沈玉清就放弃了。
为了这事,沈玉清还郁闷了几天,后来她身边常年伺候的孙嬷嬷说:“小姐才四岁,手指头针都握不住,夫人太着急了些。”
沈玉清这才作罢,想着等华初再长两年。谁知道,华初大了,完全跑偏了。跟着华盛学武,跟着华致学骑马,甚至还爱看英雄列传。女儿家的女红、琴棋书画却一窍不通。
沈玉清气得不行,华盛和华致却觉得没什么。这个催着华初早起勤加练习,说既然开了头,就不能半途而废;那个送了脾气温顺的小马驹给华初,让华初好好养。
华致还嘱咐说:“马儿是有灵性的,自己养大的小马驹才会跟你亲近。”
马,是这个世界最快的代步工具。而且,小马驹温顺可爱,华初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沈玉清却大发雷霆,臭骂华盛和华致,说华初还小不懂事,他们也不懂事,华初这样下去,哪里还有姑娘家的样子?
华家父子乖乖听训,不敢造次。华盛却没有放弃教华初武功,说:“强身健体,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再说,以后她也不会被姑爷欺负了去。”
但是华初的确不是习武的料子,学了几年,也就会三脚猫的功夫,遇到危险尚且可以自保,要她像武林高手以一敌十,是不可能的。
不过,华致送的小马驹,被迫转成了地下活动。
华初从城外跑马回来,本该在军营的华盛居然在家,沈玉清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华初把马鞭递给丫鬟,跨进大门。“爹娘,你们着急派人喊我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华初有预感,她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
华盛没有说话,是沈玉清回答了华初的问话。“已经派人去叫你哥哥了,他来了一起说。”
是华江,病重不能下地了。一直瞒着这边,是冯律私下传来信件。华致很意外,华初却有一定的心里建设。她都在南疆快活自在足足十年了,回京城是早晚的事,不过没想到契机竟然是这样一个原因。想到那个睿智洞察的老人,华初心里闷闷的不好过。
七日后,华盛送妻儿离开元阳。他是天家臣子,无召不得回京。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我已经向皇上呈了奏报。”
沈玉清眼含热泪,心中万分不舍,但是也担心京城的华江,仍旧劝慰丈夫。“我知道。你放心,我回去会好好照顾公爹的,你不要太过担心。说不定,等你回京,公爹已经好好坐在寿山堂等你回来了。”
华盛当然知道妻子在安慰他,轻轻替沈玉清摸去眼泪,他目光扫过如花的女儿,落在儿子华致身上。“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
华致点头应道:“儿子知道。”
华致如今已经是二十三岁成年男子,比华盛还高出了半截。有意无意的模仿,这些年愈发像父亲,成熟稳重,不苟言笑。华盛对自己的儿子是十分放心的,拍拍华致的肩膀,送妻子上了马车。
华初则和华致一样,翻身骑上了自己的坐骑。
伴随着心里的隐忧,华初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路程。快到京城,沈玉清勒令华初从马上下来,跟她一起坐到马车里。
长安街依旧繁华,喧哗热闹,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华初却生出几分陌生感,毕竟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大部分都时间都是在南疆元阳度过的。
马车行到华府正门前。
华致下马,亲自扶母亲和妹妹下马车。华初本不需要扶,可是沈玉清先下车了,站在那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目光里全是警告之意。
华初就乖巧的把手递给华致,轻挪莲步,踩上小厮放好的马凳。青年挺拔,严正端方,身着玄色劲装。少女娇俏,穿着暖色罗裙,一双眼眸晶莹灵动,鼻翼挺巧,朱唇殷红似血。
有围观的好事者不由赞叹殊色无双,华家主母携儿女回京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了。
冯律上前对沈玉清行礼。“华钦恭迎夫人。”
冯律提前得了消息等候在华府门外,当初瘦削羸弱的少年如芝兰玉树,原本风华决绝的容貌愈发流光溢彩,引路人侧目。特别是长街上恰巧行走过路的姑娘,皆以扇遮面,暗中窥视。
沈玉清扶住冯律的手臂,神色焦虑。“不必多礼,先去寿山堂。”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的进了门,往寿山堂而去。进门之前,冯律对沈玉清和沈家兄妹说说:“老将军不大好,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华初闻言心里一沉,沈玉清和华致的脸色也不大好。
寿山堂华江的屋里门窗幽闭,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病人不能见疾风,如今二月春暖,但倒春寒一阵一阵的,不能不防。
华江在床上躺着,形销骨立,须发皆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寿数到了。
沈玉清大悲,跪倒在床前,低声泣道:“是儿媳不孝。”
华初和华致也跟着跪下,皆沉默。他们一走十年,从未回来过,只有华盛回京述职会见上华江一面。家中父亲老迈,而不尽孝膝前,是为大不孝了。
华江虽病,却警醒。老人似乎不满被打扰,蹙眉,睁眼。“华钦,好吵。”
一直站在旁边冯律被点名,上前解释。“老将军,是夫人和兄长妹妹到了。”
冯律称呼比他大的华致兄长,比他小的华初妹妹。
华江听后,以肘支床,道:“扶我起来。”
冯律就上去服侍,右手伸到华江背后,稳稳的将人扶起来后,另一只手则拿了两个大靠枕放在华江身后。
他动作熟练,仿佛已经做了好多遍。华初忍不住疑惑,难道华江病了之后,都是冯律在旁边照顾侍候。
柴毅呢?柴毅去了哪里?
沈玉清看了心里有愧,忙推了华致,想要他上去帮忙。
此时华江已经坐起来了,偏头过来正巧看到了。微微摆手,说道:“不必。”
沈玉清跪伏在地。“儿媳不孝。”
华致也跪伏叩头。“孙儿不孝。”
华初凝滞了一下,也把头磕下去了。
华江仔细打量了如今已成年的华致和娉婷婀娜的华初,目光落在沈玉清身上,叹息一声。“何必自责。此事又不是你能决定的,快快起来吧。”
沈玉清叩谢,由华致华初一左一右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