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史载:齐武帝南征北战,建立齐国,在位三十二年,崩。
文帝继位大统,次年冬天,王城大道积雪数尺至车马难行,百官只能徒步上朝。貂绒的围脖,厚重的大氅,都挡不住寒风裹着寒意往人骨头缝里钻。平日里最威严敬业的官员,都忍不住咒骂这个严冬的寒冷。
华初死在了这个冬天。
死的那天夜里,她躺在冯律怀里,不让他离开半步。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这最后一程她希望冯律能陪着她,不管他是不是乐意。
华初久病,内室的窗户长年累月的关着,只能听到寒风凛凛刮过的声音。冯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华初说想看雪,他就真的让丫鬟支起了窗。
寒风裹袭着大雪涌进来,丫鬟瑟缩了一下,迅速退下了。鹅毛一样的大雪铺天盖地,为世界披上华装,华初呆呆的盯着天空,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了,好美。
苟延残喘的活着,见不了春光灿烂,也看不得冬雪漫天,还不如死了的好,一了百了。这么一想,思绪翻涌,就是一阵急咳。
冯律搂着她,为她轻轻拍背顺气。好半天在缓过气来,她喘着气抵在冯律胸口,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吸也匀了,从冯律怀里抬头,仰头痴望着他。“秉之,以后你一个人,好好活。”
风雪寒冽,打开的窗户结了层薄冰。华初溢出的泪积在凹陷的眼角,欲坠未坠,睁着眼眶里瞳孔已经散了。
天色渐明,值守的小厮一盏一盏扑灭墙上照明的羊角灯。
冯律没有好好活,他本来已经是权倾朝野的相国,自妻子华初死后,他把自己活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奸臣。凡是朝堂反对他的臣子,他也不多话,回去就安排杀手明目张胆的杀了;凡是支持他的,全都平步青云,一升再升。
没多久年纪轻轻的文帝,猝死在了后宫嫔妃床上。众人极力推崇冯律登皇位,冯律拒绝了,帮助后宫唯一有儿子的云嫔,扶持她不满周岁的儿子登基为帝,也就是史书记载的哀帝。
冯律完全把持朝政后,大兴土木,加收赋税,穷兵黩武,国家与外邦四面交火。百姓民不聊生,江山疮痍。
明里暗里多少人暗杀冯律,都没有成功。不过他自己活得并不长久,寿终时才四十六岁。
冯律死后,原本表面还统一的国家瞬间分崩离析,几百年战乱不休。
史书载:冯律之流,祸国殃民,奸佞也。
高门大院的内宅,穿过重重屏障,蛟纱帐里躺着个藕臂圆润,粉团子一般女娃。这是幼年的华初,虽然她闭着眼睛,隐隐可窥以后必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宿主就位,剧情加载中,请稍后。
杨婕睡前随手点开了一篇叫《繁华如初》的古言长篇小说,从女主华初与男主冯律相遇,青梅竹马的长大,冲破万难结为夫妻,被恶毒女配迫害流产,最后女主香消玉殒,男主疯魔,洋洋洒洒有几百万字。
杨婕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一本书看了没几页,就想知道结局。这故事字数又太多,好不容易看到女主流产,居然还没到三分之一。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杨婕熬不住了,进度条划到最后,迅速看了结局就放下手机,坠入梦乡。
剧情加载完毕,读档成功。
“宿主你好,我是403,很高兴与你共事。”
床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伴随着机械音同时睁开眼睛,杨婕就此成了《繁华如初》这本书里的女主。
平行世界维度穿越,还附带系统,这熟悉的套路。杨婕嘴角扯了扯,索性直接问:“我的任务是什么?”
僵硬的机械音再度响起:“任务目标:改变冯律的一生,阻止百年不断的战乱。”
杨婕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撑着藕节一样胳膊肘,思考她所了解的故事情节。
华初的祖父华江是一等功勋的开国元老,一路拥护齐武帝从战场上浴血拼杀,打下来的齐国江山。华江只有一个儿子华盛,华盛子承父业,是当朝的镇南大将军。他娶了尚书沈伯修的千金,沈玉清,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华致,女儿华初。
华家满门的荣华富贵都是华江功勋的见证,他年轻时不怕死,老了一身的伤病,早就请旨从朝堂退了下来,专心养老。齐武帝十七年,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冯焘获罪。原本不问世事的华江暗中派人救了冯山焘十一岁的小儿子冯律,改名换姓养在华家。
冯律出生时先天不足,一直养在冯家后宅,甚少出来见人。科举舞弊一案,冯家十五岁以上男丁皆被斩杀,十五岁以下的流放边疆做苦力,妇女充军为妓,女子入宫终身为婢。满京城,认得冯律的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远放,他因此得以在华家安然长大。
外人只知道,年幼多病的冯律死在了流放的途中,只有他十三岁的兄长冯略安然到达南疆。武帝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叹息不已,把镇守南边的华盛喊到御前,吩咐他照顾冯略,不要让冯家绝了后。
这位雄韬武略的帝王的让百官跪伏在地,高歌“仁爱”。位高而遮目,他不知道冯家仅只是外戚坐大,贵胄争利下的牺牲品。
“姑娘醒了吗?”
“并未听见吵闹声,应还睡着呢。”有婆子应声回答。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一个美貌妇人撩起帐子,她梳着高高的发髻,蛾眉螓首,一双杏眼脉脉含情,仿佛装着清河柔波。
杨婕抬头看她。她一脸惊讶,笑着俯身抱起杨婕,夸赞。“皎皎今日真乖。”
后面跟着的婆子附和:“是呀,往日姑娘睡醒了不见人,必然要哭闹的。”
皎皎是华初的乳名,她出生在农历八月十五,月朗风清,华家为了过节精心布置,灯火辉煌,璀璨夺目。谁知道华初就生在了十五的晚上,沈玉清是书香世家,低头念了一句。“明月皎皎,华灯初上。”
华盛抚掌大笑,夸赞妻子的才华。华初的名字和小字就这么定了。
短胳膊短腿趴在妇人柔软馨香的怀里,杨婕恍然,她现在是个娃娃了。抱着她的,这个光彩夺目的妇人想必就是华初的母亲沈玉清了。
沈玉清抱着华初坐下,亲自动手给她穿衣服,毕了,摸了摸华初的肚子,问:“皎皎肚子饿不饿?”
杨婕默默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华初。感受了一下,对沈玉清摇头。
沈玉清拉下脸,不赞同的看着华初。“皎皎要张嘴说话。”
华初冷汗,但是沈玉清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不饿。”一出口,是稚子天生的小奶音,又萌又软。
沈玉清眉开眼笑,在华初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皎皎真棒。”
华初仿若触电,心里默念:三岁,三岁,我三岁。
“既然不饿,我们就去向皎皎的祖父请安。”沈玉清把华初抱到地上,牵着她的手出门。
华初一迈腿,差点摔跤,幸亏沈玉清及时拉住了她。“皎皎,不要急,慢点走。”
华初握紧母亲的手,放慢了速度。
沈玉清带着华初来寿山堂,可不只是想华江请安这么简单。儿子华盛常年戍边不在家,儿媳也是个能干的,独自支撑京城这边的门庭,华江都看在眼里。此前早就吩咐过了,无事不要来打扰他。
这次是华江派人特地请沈玉清过来的,为了说冯律的事情。沈玉清不知道是什么事,想着华初与祖父难得见上一面,因此把她也带过来了。
华初按着礼仪,对华江行叩拜大礼。被喊起身后,就乖巧的窝在沈玉清怀里,发呆。
华江瞥了眼华初,说:“平日里你们院子最是吵闹,你更是说养了个小魔星,不得安宁。今日见了她,倒是温顺。”
都在华家,虽不在同一个院子,但是华江也知道华初是个调皮蹦哒的小姑娘。
沈玉清尴尬的笑,也不替女儿遮掩。“想来是刚睡醒,没醒过神,这才如此安分。”
华初眼睛都不眨一下,没有办法,以前华初小姑娘的锅现在她都得接着。
华江只是一提,目视着丫鬟将茶杯放好,转身出去。厅堂四门大开,除了东边正门守着柴毅,竟看不到一个下人。
柴毅原本是华江的副将,后来一直留在华家为老将军鞍前马后的服侍,是华江最信任的人。此人行动无声,步履轻盈,虽年迈而强悍。此时寿山堂就是飞进来一只蚊子,他也能知道。
沈玉清耳聪目明,见了这情况,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华江却很冷静从容。“你是我家的媳妇,事情不该瞒着你。冯焘从前与我有恩,我让人在流放的路上,把他的小儿子冯律捞了出来,如今人已经在我院里养了半个月了。”
听到冯焘的名字,沈玉清就拉紧了神经。现在这可是满京城讳莫如深的名字,午门外地上的鲜血现在还残留着印记。
沈玉清知道公爹华江与冯焘的关系,两人本是旧友。当初公爹辞官养老,冯焘不赞同,登门嘲笑。
华江气得不轻,当夜写了“寿山”两个字,让人做了牌匾挂在院门口。“老夫就是要颐养天年,做老寿山,咱们看看谁活得久。”
寿山堂因此得名,自此冯焘却没有在来过华家。没想到华江一语成谶,冯家遭此大祸。
沈玉清没想到,华江竟然把冯律带到了华家,而且打算养在身边。这无异于在身边放了个不定时炸弹,沈玉清与冯家没有交情,实在不能苟同。但是现在木已成舟,丈夫不在,她为人媳妇,更不能公然忤逆公爹。
沈玉清端起茶杯,想借喝茶遮掩心中的惶恐不安,手却不受控制的在抖。
华江只当没看见:“兹事体大,不宜见与家书,我已经派人告诉你丈夫了,你就不要多事。你丈夫不久要回京述职,就说是你华盛在南疆的外室所生,孩子大了,要带回来认祖归宗。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华钦。也不用你如何,他以后就养在我身边。”
沈玉清很快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当初父亲把她嫁到华家,不仅是看到一等功勋的荣华,而是华家是出了名的忠义之家。武将多赤诚,她嫁过来后,与华盛夫妻感情极好。多年来,华盛身边没有一个通房姨娘。有一个公爹需要服侍,也是最好说话的,更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儿媳知道了。”
“你素来敏慧,也因此,老夫才将此事告诉你。”华江满意的点头。“冯家的案子,没那么简单。”
这话只开了个头,华江没继续说下去,沈玉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华江转而说起冯律:“除了才来的三五日,抑郁不振,后来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整日读书写字,还央求着我教他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我如今老了,就把柴毅指给他。谁知道,柴毅回来告诉我,这小子是有功夫底子的。”
华江嘱咐沈玉清。“莫欺少年穷,此子日后只怕不是池中物啊。”
沈玉清默然不作声,在她看来冯律是罪臣之子,姓名都没了的人,就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可能翻出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