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昏过去之后,因为太过疲惫,沉沉睡去,这一睡就是几天。睡醒了,他也不知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他打量起房间来,四周装饰典雅,桌上的四角瑞兽香炉在袅袅地冒着轻烟。他身上的衣服并非原来的白衣,而是一袭灰扑扑道袍,墨发没有再披散下来,而是全部高高挽起,用一个木簪固定了。这不是道童的打扮吗?敖烈有些不知所措,他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莫非这里就是万寿山的道观?
敖烈疑惑间,一个人推门而入,也是少年模样,大概比敖烈年长几岁,面容清秀,周身气质清冷,见敖烈醒了,不冷不热地说道:“醒了?以后,你便是五庄观的打杂童子了,待会儿去找管家,让他给你安排杂务。”说罢,便想转身离开。
打杂?敖烈惊讶,他无缘无故的,怎就成打杂童子了?难道每天在这里过着端茶倒水扫地的生活?
“等等,请问,为何我要在这里当打杂童子?”
闻言,清风顿了脚步,回头看向敖烈:“那日你闯进了师尊的药田,毁坏了好些珍贵的药材,你既然是祸首,自然也少不了罚,只不过,是交由我来处理。”
熬烈心想,这个童子估计也是奉命行事,只得找到他口中的师尊,好好谈谈,说不定能放他走。
少年淡淡开口:“能否带我去见你的师尊?”
清风眉尖一挑,片刻才答:“也罢,想必你心里也有疑问,跟我走吧。”
敖烈随着清风出了房间,往道观偏厅走去。这个五庄观跟菩提道观很不一样,菩提道观主修行,而这个五庄观虽然规模不比菩提道观,却更像是私人庄园。路过主厅时,竟只侍奉了天地香火,并没有供养三清六御。这番情景,虽然跟菩提道观里一模一样,但敖烈也知道须菩提的身份,他可是和三清一个级别的混元圣人,就算曾经为如来弟子,但是如来也依然对他忌惮。由此看来,这五庄观的主人也不简单了。敖烈微眯了眼,还真是有趣了,此间主人或许与三清六御是旧识故人呢。
镇元子倒没有装神秘,他此刻正在偏厅品茗,悠然自得,毫无地仙之祖的架子。清风辅一带敖烈进去,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厅内还有一名少年,年纪应该与清风差不多,侍奉在镇元子左右。
清风作了一揖,唤道:“师尊。”随后行至镇元子身侧。而敖烈只是一行礼,并没有说话。
镇元子手中端着一精致的小茶盏,氤氲的白雾从盏中升起,随着雾气蔓延,醇厚的茶香飘了一室,长须老者抿了一口,才慢悠悠的将目光转向敖烈。
眼前的人面目英俊,尽管身着粗陋的灰袍,却依然能窥见他眉宇间的凛冽之气。少年长身玉立,虽然没有修为,但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就已是神明之姿。
镇元子捋了捋胡须,放下杯盏,说道:“你似乎对此安排不满意啊。”
熬烈一拱手,开门见山:“不知前辈是镇元子大仙,晚辈熬烈唐突了。还请大仙能还晚辈自由。”
敖烈心知,自己弄坏了人家的药材,提此要求已是过分,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若一生被困于此,当个打杂道童,那么他还有什么希望去反抗天命?
镇元子叹了一句:“你这条小龙倒是有志向,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你以后要走的路艰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敖烈眸光一闪,仍然坚定答道:“这是晚辈自己的选择,多谢前辈提点。还请前辈能高抬贵手。”
镇元子恢复了悠闲的神色:“我已将此事交由清风处理,清风,你想怎么做?”
清风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冷漠地开口:“你闯入了师尊的药田,师尊已罚了我看管不力,如今,你又想就此离去,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的事?不过,你既开了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清风才微微笑了一下:“我知你无修为,那便单纯较量剑术,若能胜我,就放你自由。”
敖烈面色沉静,应道:“一言为定。”
此刻,敖烈与清风已来到了观内的道场,而镇元子也打算作壁上观。
清风跟随镇元子多年,深得其剑道传承,且他素来喜爱剑术,故而对剑的理解与领悟也颇深。场上,两人持剑各立一方,双方微微颔首,相互行礼。抬首瞬间,清风如同离弦之箭迅疾出击,速度之快,让熬烈一惊。敖烈剑眉一扬,凌厉之气尽现,足尖一点,向对手飞跃而去,两道身影翻飞打斗,时分时合。
清风还未使出全力,只是用些稀松平常的招式与他交战,敖烈也明白他的意图,不过是想以此试探出自己的路数,可是,有那么容易吗?少年早有计策,将曾经所学剑诀纷纷掰断拆分,一招一式,散乱无比。
清风不禁皱了眉,显然,敖烈出招并不按常理,剑招衔接十分怪异杂乱,简直毫无章法可言。既然如此,他也不跟他客气了,那就来看看,是他变化无常的八卦剑法厉害,还是敖烈混乱无迹的散招更强。清风的剑路按太极八卦的规律变化,其中规律极为复杂,且一环紧扣一环,只要稍有大意,就会节节败退。
熬烈神色严峻,要想克敌至胜,唯有料敌先机,提前预测对方的后手招数。先天八卦方位,由乾一至震四,系由上而下,在由下而上旋至巽五,由巽五至坤八又由上而下,其路线回转蜿蜒,称为“逆行”。彼时,清风处于东南方位,剑若游龙,袭向敖烈,而周身却风止不流。
“巽下断东南无风,果真是此招,那么下一招……是坎中满北方六水。”少年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他挥剑劈向清风,借着“东南无风”的反作用力,后退弹向北坎方向,清风果然是一记“北方六水”,六道剑芒激射而出。不过敖烈早有防范,“北方六水”分别攻向乾金,坎水,艮土三个方位,他斜闪躲过,几个侧身回旋,转到震木位,长剑疾刺。清风也是反应机敏,剑到中途,又陡然转向,双刃相交,当即就在剑上运足了力劲,他说道:“居然能找到规律,看来你也是懂点儿八卦的。”
敖烈一笑:“恰好,我不过是闲暇时,读了点书。”
清风横剑挡胸,用力一扫,与敖烈分开,他执剑高举,只见那锋利的刃尖上有极度冰寒的的剑气在快速涌动,周围竟然还凝聚了无数水珠,一经施展出来,缥渺无迹,亿万雨滴亿万剑——这是,昆仑风雨剑。
敖烈瞳孔紧缩,这般剑招,绝非他能抵挡,这雨滴虽小,可数量极多,且带有锐利的剑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无所防范,亦无从防范,那雨滴一砸在少年身上,衣袍上便透出小朵红色的血花,只是一瞬的功夫,就受了重伤,吐了口血。敖烈连连后退,奈何那雨又密又急,一味的躲避,就只能倒地认输。
可笑,就算是死,他又怎会认输?即使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少年的脑海里依然有序地回想起曾经看过的各路剑式,然而,却有一老者的御剑身姿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微风起于大地,引其于剑刃周身萦绕回转,长剑所至之处,有风于青萍草间上轻轻飞旋,随着长剑愈来愈激烈的舞动,最后成为劲猛彪悍的狂风,整个竹林,狂风过境,卷起漫天竹叶。
竹林授业的那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敖烈握紧了手中剑,一连串的招式在脑中飞速闪过,须臾,他的身体随着记忆中的剑式跃动起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风在他身边婉转缠绕,而少年的动作愈加迅如闪电,剑势便不再像初时那样轻盈飘忽,风越来越大,围在道场周围的树木都被刮得摇摇欲坠,疾风之力席卷了所有的雨滴,带着强烈的剑芒,将其全部吹至清风的方向!
此时,就连场外坐着的镇元子,看到如此情景也是惊得站起来,他摩挲着下巴:“他倒是不简单哪,看来真是藏了不少东西。”
清风大惊失色:“你使的是什么剑法!?”
少年长剑动如雷霆,步步紧逼:“你管我使的什么剑法,能赢的,就是好剑法。”
清风被那无数雨滴击伤,再加上青萍之末所涌来的罡风与剑芒,忍不住喷出一大口血,落败之象显而易见。或许是胜意心切,情急之下竟忘了对战规则,清风拔下发间的法宝木簪,匆忙念咒捏诀,那发簪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变大,飞到敖烈头顶,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少年在那光芒之下,原本伤痕累累的身躯又受到了更巨大的痛苦,噬骨食心,刻骨难忘,手中的剑被摔落在地,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镇元子刚想让清风停手,却见一条白龙披着万丈光芒,冲天飞起!那龙通体银白,一对龙角似水晶琉璃一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应到龙角中强烈到无法预估上限的力量!白龙长啸一声,竟惊得四方大地都颤了一颤!
可惜,这惊世奇观只存在了几息时间,那白龙在顷刻间便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少年,如同折了翼的鸟,从天空坠落。
“明月,快去救他。”镇元子心下暗叹,今日真是惊喜不断,那白龙岂是普通龙类?他所拥有的力量根本不是现存的四海龙族能达到的高度。
敖烈醒来时,身上的伤痛似乎都痊愈了,他刚想调整一下身体状态,居然意外的发现自己的修为恢复了!丹田里有充盈的真气,在全身经脉中有条不紊地运行。
守在敖烈旁边的弟子见他醒了,问道:“感觉如何?”
这个少年是那日侍奉镇元子喝茶的,好像叫明月。
敖烈礼貌应道:“多谢镇元子前辈,也多谢阁下,想必你们也是知道了我的身体状况,给我服用了灵丹妙药,才使我修为恢复。”
明月回答:“给你服用的可不是一般的灵药,而是人参果,这也是师尊的意思。”
人参果?就是那九千年成熟一次,闻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颗就能活四万七千年的人参果?敖烈惊诧万分,非亲非故,镇元子竟帮他至此?且不说镇元子有什么企图,就是这大恩,都难以回报。
明月接着说道:“师尊还有事交代你,你且去大厅见他吧。”
敖烈来到大厅,镇元子依然悠哉悠哉地喝茶,少年一行礼,微微颔首,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他日必定报答。”
镇元子淡淡笑开:“报答不报答,我不在乎,况且人参果能治好你的内伤,也是因为当初你的丹田经脉只是被外力强行堵塞,无法运功而已。”
敖烈眸光一亮,心中也是明白了,须菩提终究是留了手,没有真的废掉他的修为。
“明月,去把那个东西拿来。”
不多时,明月捧了一个盒子过来。镇元子笑得有些神秘:“看你剑术造诣颇高,现下又无称手兵器,这把剑,说不定适合你,你打开看看。”
敖烈疑惑,轻轻打开盒子,仔细地观察起整把剑来,此剑通体洁白如玉,却又泛着若隐若现的碧光,剑身细长,虽然看上去十分脆弱,但是刃口极为锋利,吹发即断,剑柄上雕刻着一朵青莲,青莲之下有两个繁复的字体——青萍。
敖烈又是一惊,这道家至高之剑怎会在镇元子这里?他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有什么目的?少年合上盒子,沉声问道:“晚辈不知前辈何意?”
“此剑与你有缘,这世上怕是再难找到能驾驭它的人了,”长须老者摇了摇头,叹道,“小子,你且记住,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
少年身躯一震,目光愕然,许久才弯腰拱手:“定不负前辈厚望。”
明月看着敖烈离开了大厅,出了五庄观,忍不住疑惑道:“师尊,为何要赠予他人参果与青萍剑?”
镇元子勾起嘴角:“天上的那群老家伙们享福太久了,众神腐朽糜烂,或许,需要一个革新者的出现。”
明月反问:“可是,天界势力庞大,区区一人之力,怎能与之抗衡?”
“抗衡?哈哈哈哈!无论最后的结果是成是败,就算那个小子为此丢掉性命,天界都得到了警示,对吗?”镇元子神情逐渐严肃,“看看这混乱的大地,困苦的人界,神族啊,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长须老者从厅内走出,眺望远处风雨欲来的天空,慢慢闭上了眼。
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