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个贫穷的亲戚,和我一样的贫穷。我生活在一个山连着山,沟隔着沟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麻雀总会叽叽喳喳地在庄前的大杨树上说着说不完的话。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麻雀就在庄子前的大杨树上说着话,妈妈说,麻雀在开会,讨论着走那里去找吃的找喝的。现在我已经人到中年,麻雀依然在枝条上开着会。小时候,陪我看麻雀的有我的三个姐姐,那个时候,我们是一家人,现在她们都远嫁他人,成了亲戚。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个姐姐自从嫁出去以后,原来那个家已经不是她们的家,她们有了新家,原来那个家叫娘家。三个姐姐摇身一变,变成了亲戚。亲密无间的姐姐,突然变成了亲戚,说起来,我还真有点不适应。腊月三十,吃年夜饭,出嫁了的姐姐是不能够在娘家的。上了年龄的老人说,出嫁的姑娘在娘家吃年夜饭,会把娘家吃贫穷。一个“娘”字,突然间变成一条宽宽的鸿沟,三个姐姐生活在沟的东岸,我生活在沟的西岸。太阳从东方升起,我看见姐姐们在山那边微笑着对着我招手,大姐扛着锄头,二姐抱着砖头,三姐推着石灰砂浆车;太阳从西山落下,姐姐们看见我在山这边招手,大姐赶着牛走向了土窑洞,二姐抖抖身上尘土,散了工,三姐扔下砂浆车,急急忙忙坐上了公交车,我灰不溜秋的拿着书、抱着小猫做起了作家梦。
贫穷不是与生俱来的,但贫穷却常常如影随形。当姐姐们都不是亲戚的时候,我们经常分开吃一个白馒头。一个白馒头,我吃多半,姐姐们吃少半,我望着大姐把那少半馒头分成多半给了三姐,然后把手中的少半馒头分成多半给了二姐,大姐拿着只有核桃大的馒头舍不得吃,又给我给了多半,我接过大姐给的馒头,望着大姐手中剩下的杏仁那么大的馒头,眼睛冒着绿油油的光,那绿油油的光跳下了黄土地,从黄土地上飞跃起,跳到了大姐的手中。大姐手中杏仁大的馒头在我那光芒四射的绿光中闪闪发光。大姐像捧着一块金元宝,小心翼翼,用鼻子闻着,二姐三姐盯着大姐手中的金元宝。金元宝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火辣辣地刺眼。大姐转身,我和二姐三姐跟在大姐身后,害怕大姐手中的金元宝滚落。大姐走进灶房,从杏木案板上拿起一个大瓷碗,把那个金元宝放在大瓷碗里,金元宝在大瓷碗里跳动着,跳动着,大姐拿起一个热水壶,热乎乎的水流进了大瓷碗,大瓷碗冒着热气,可爱的金元宝在热气中粉身碎骨。大姐从杏木案板上取下三个小瓷碗,一字排开,端起大瓷碗,往三个小瓷碗倒,三个小瓷碗冒着热气,我和二姐三姐分别端起一个小瓷碗,大姐端起大瓷碗。来,弟妹们,咱们干了这碗。大姐说着,我们纷纷端起碗,往嘴里灌,热气下了肚,粉身碎骨的金元宝滚落到了我们的肚子。哈哈哈……大家笑着,手拉着手,走出了灶房。大姐摸摸我的头,扛起锄头下了地,二姐拉着毛驴下沟驮了水,三姐拿着羊鞭赶起了羊。我跑到大姐那,看着锄头飞舞,尘土飞扬,讨厌的黑虫虫不时地被我拉下玉米苗,大姐冲着我笑,我冲着黑虫虫笑。玩累了黑虫虫,我跑到二姐那,二姐叫我拉毛驴,毛驴的缰绳软软的、粗粗的,像那乱草丛里的蛇,我在毛驴前,毛驴脊梁上有一个木棍,木棍左右各一个铁桶,铁桶里的水不安分的随着毛驴的脚步跳动着,二姐在毛驴后,扯开嗓子唱着。二姐的唱声,让我讨厌,我跑到了三姐那。山羊不安分的在土洼洼上一边走着,一边吃着草,不时从屁股后面滚下来几个黑豆豆,我要去捡拾那几个黑豆豆,山羊看见我,好像看见了狼,撒开四蹄,狂跑,三姐追着羊,我看着三姐,三姐骂着羊,我远远站着,傻傻笑着,看着三姐飘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