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陌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偏垂镇，简单修整过后，便带兵一举摧毁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棚户区，一把大火把这里再次变为荒地。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上书神都报告战况，并且提出以姜山为首的罪魁还没有落网，很有可能正在向南逃窜。
兵部荀尚书接到这份特殊的新年礼物后非常满意。他压缩南面与新国的冲突，就是为了腾出手，先把容易解决的问题解决掉。俗话说杀鸡焉用宰牛刀，但是荀尚书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杀鸡刀很容易失手，对于不可不杀的鸡，宰牛刀更加保险。为此，他将神都卫军的后膛炮调给段陌使用，甚至不惜用蒸汽轮机将它们拖到西北道，追上了行进中的段陌的军队。
当然，宰牛刀的作用终究是宰牛。荀尚书马上回复段陌，带领神威军和所有的后膛炮，全部赶往阳城，协助镇压阳城，至于偏垂镇，将所有居民迁到其他城镇，然后将镇子毁掉。
先前神都北卫军围住阳城的行为，让阳城愤怒异常，再加上苏镇远也被调回神都，失去了这个曾经让阳城术师阁风雨飘摇的威慑，武式虎又被叶临渊缠住，征北大将军罗玉绝居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好在段陌带人及时赶到，数百门后膛炮，让愤怒的阳城再次冷静了下来。
叶临渊背着双手，站在阳城最大的钟楼上，盯着远方一排排的炮口看了好一阵子，最终苦笑了起来。
神都两百年没有露出爪牙了。在很多人心里，域水帝国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神都、阳城，一个是其他所有地方。如今看来，阳城也要被扫进“其他所有”这个范畴内了。
保留了术师阁又如何？拥有护城大阵又如何？扩张城区面积又如何？接受蒸汽机又如何？
工业文明九成以上的成果，全都来自于神都那个曾经不起眼的天机坊，被认为充满了江湖骗子的天机坊。天机坊扼住了工业的咽喉，所有从神都流出来的技术，全都是打了折扣的，工业文明真正的结晶，比如城外那些能自动退弹的、用工业机器打造的、以玄铁作为炮弹的后膛炮，都被神都掌握在手中。
而其他的地方，即便是阳城，也终究是被神都不断吸血的残骸。
叶临渊抬起头，看向虚空之中，钟山星与月亮遥遥相对，亘古以来不曾发生过变化。
但是仅仅两百年间，神都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或者说蜕变更为合适。如果不是神都也被叛军占领过，如果不是大叛乱时代留下的天雷炮——叶临渊一直认为那是大叛乱时期偷偷制造的而非现在仿造的——还放在新国威慑着南洋道和河东道，叶临渊甚至要怀疑大叛乱是神都为了削弱其他大城故意放纵、甚至扶持起来的。
不光是阳城，就连段陌这个征西大将军刚开始都被神都卫军带来的后膛炮震惊了。当时他还在讨伐偏垂镇的路上，临时征用了帝国大铁路，正在车厢里面挂起一张地图准备研究战法，神都送来的数百门后膛炮就到了。
段陌看着这些毫无瑕疵、几乎一模一样的大炮和成箱的炮弹，愣了一会儿，便把地图收了起来。
工业文明的碾压，哪里需要什么计谋？
如今面对阳城也是。你很厉害，你有蒸汽机，甚至有火炮，但是你有这么多大炮吗？你有能生产大炮的基地吗？
虽然抽调这数百门炮，几乎榨干了神都四方卫军的所有储备，但是神都的王大人和荀尚书不在乎。战事一起，天机坊的机器就会开动，到时候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这样的后膛炮。拉给段陌的这些后膛炮，有十几个都是新出炉的。而阳城没有天机坊，大炮坏一个就少一个，即便有会维修的人才也是凤毛麟角，面对大规模的战争，这点人根本不够用。
所以直到今天，新国国王林城一直都在力排众议，不愿意将天雷炮拉到前线。
因为坏了根本没办法维修！
段陌看着这些后膛炮，摆在城外就能把刚刚有点起色的阳城术师阁再度摧毁的后膛炮，越看越喜欢。突然，他转身对一旁的征北大将军罗玉绝说道：“有了这些东西，我们能不能往北边走？”
罗玉绝大惊：“你想往北边扩张？”
他扭头看向四周，随后带着一丝颤抖，压低声音说道：“我们都是荀尚书教出来的，你不会不知道莲花显圣吧？”
段陌冷声说道：“知道，但是上一次显圣是什么时候？大叛乱结束后没几年吧，那时候的我们很弱小，所以被莲花显圣吓到了，但是我认为我们现在有实力对抗它！”
罗玉绝摇摇头：“当年神都有一根打王鞭。”
他在提醒段陌，打王鞭，那是不亚于尚方宝剑的神器，和当年的拄国公一起在莲花显圣之下被碾成粉末。
这些后膛炮再强大，能把拿着尚方宝剑的苏镇远给碾成粉末吗？能把拿着尚方宝剑的现任拄国公碾成粉末吗？
沉思良久，段陌终于叹了口气：“看来，为时尚早啊。”
自己之前的想法，确实幼稚了。
“不过放心吧，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罗玉绝拍了拍段陌的肩膀，“我对帝国有信心。”
毕竟工业文明才刚刚起步，而莲花显圣，那是来自古老的术法文明，甚至是术法的顶点。
“希望如此吧。”段陌叹了口气。
莲花显圣，是域水帝国的国耻，和大叛乱一样的国耻。但是大叛乱域水帝国人尽皆知，莲花显圣的真相却很少有人知道。
那是大叛乱刚结束的几年，域水帝国国内空虚。于是朝堂上有人提出，向南、向东都是大海，西南是千里焦土，西北是荒漠，那么不如向北扩张领土吧。
当时的皇帝同意了，于是年轻的、充满热情的域水帝国人，开始向北前进，扩张了领土、建造了小镇，甚至发现了铁矿，暂时缓解了帝国的铁危机。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他们高歌猛进之时，原本人烟稀少、甚至不见人影的北方，突然冒出来一个“龙一般的神明”。神明劝诫这些人不能继续前进，但是域水帝国的军队将这个劝告当作了耳旁风，继续前进，他们开荒种地、捕猎屯田，开始捕食一些“奇怪的动物”，并开采地脉。
神明大怒，用狂风将这些动物全部摄走，开挖地脉的人被尽数杀死，最后在域水帝国刚刚开垦的土地上，凭空开出一朵径长十里的莲花，将上前“诛杀妖孽”的拄国公碾成粉末。那是域水帝国最黑暗的十天，莲花盘旋在北部领土，所过之处大地龟裂、生灵涂炭，直到皇帝亲自下跪，保证北方再不扩张、挖矿，神明才平息怒火，安然离去。
但是紧接着，所有知情的平民都被杀死，高层全部要求封口。经过多年的努力，莲花显圣的真相，已经被曲解成域水帝国平息大叛乱后的瑞兆。至于为什么不向北继续扩张，则解释为北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寻求的物资了，你看北部四镇，就穷得可怜。
当然，这四镇之所以穷，都是因为莲花曾经在它们所在的地面上走了一趟。其实莲花当初所过之处，有八个镇，只是如今缩水成了四个。
也正是在莲花显圣以后，域水帝国开始疯狂支持天机坊的研究，大把大把的钱粮物资砸了进去，终于得到了工业文明。
换句话说，天机坊发展工业文明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什么为了生活更便捷，民用的蒸汽机都是附带的，真正的目的，是那个在域水帝国高层心中盘旋了两百年的莲花。他们要用工业的力量，将青龙岛的主人之位从神明手中夺过来。
当然，现任的皇帝和太子似乎忘了这一点，这就让域水帝国的情况比较尴尬了。也正因为如此，新国这样的势力迅速崛起，并且与帝国分庭抗礼。
直到兵部尚书荀令鹤擅自打开府库，用铁锤砸开皇室的金锁，取出虎符，将工业文明的獠牙显露出来。
于是这獠牙第一战就把最近势头正盛的棚户义军给打跑了，第二战更是震慑住了整个阳城。不得不说，对于大炮的力量，段陌和罗玉绝这些将军已经没有理由不满意了。
至于那朵莲花的阴影，只能说，都在域水帝国高层心头飘了两百年了，也不是这几十年就能搞定的。
段陌把心思收回来，眼神重新落回到阳城钟楼上。
这些天，叶临渊一直站在这个高四百米的超级建筑上，俯瞰着城外的军队，既是一种谨慎，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直接大炮齐射轰死叶临渊是不现实的，且不说能不能轰死，即便轰死了，神都也要面临极大的苛责。如果是平时还好说，但是如今南部新国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这边用暴力手段镇压了阳城，剩下的东海道会如何选择，山凉道会如何选择？
好吧，山凉道目前不重要，因为山凉道最重要的百羽山还在魔蝎王手中，或者说尾下。但是东海道一旦投降，幽阳道也将暴露在新国面前，拿下幽阳道之后，新国便能能真正做到“钳制”域水帝国，即便那只会放火的老虎还占据着高城道一半的地区。
想到那只老虎，段陌又有点头疼。后膛炮大军的亮相非常惊艳。但是说起来，它能对付棚户义军，能对付阳城，能对付普通猛兽，数量足够多也许还能对付天雷炮。但是它能对付魔蝎王吗？能对付火焰神虎吗？能对付地貉吗？能对付莲花神明吗？能对付传说中的创世神明吗？
术法的文明，终究是拥有千年、甚至万年底蕴的文明，不是一个新兴的工业文明就能随意挑战的。
域水帝国的术法世界，不过是术法海洋中的一叶扁舟。
“想什么呢？”罗玉绝问道。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叶临渊那老头子也只敢看着不敢出手的。”段陌揉了揉眉心，朝大帐内走去。
无论如何，术法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工业带来的震撼。阳城术师阁立在那里，叶临渊站在阳城钟楼上，便是对神都的威慑。别的不说，如果后膛炮对其他地方集火，叶临渊出手，没有人护着，这后膛炮也免不得损失惨重。
到了晚上，叶临渊终于下去了，换了星将艾落顶上来。但是叶临渊没有休息，他去了阳城的大牢。
敖云程、苏玉和杨亦都被关在这里面。
有趣的是，敖云程和苏玉的牢房只有一墙之隔，敖云程的牢房内除了一卷草席什么都没有，，苏玉这边不仅有床还有桌椅板凳，甚至有酒坛。
虽然都被他砸坏了，一地的垃圾，导致他这边的条件还不如敖云程。
进来之后，苏玉就明确表示，要么我和敖云程的待遇一样，要么敖云程和我的待遇一样。武式虎暗中操作下的大牢，自然不会让敖云程的待遇和苏玉一样，那苏玉只好自己动手，结果把自己折腾得很惨。
看着一墙之隔的两个牢房中滑稽的景象，叶临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很明白，如此明目张胆地给敖云程和苏玉区别对待，武式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方设法坐实苏玉的叛徒身份。事及自己的徒弟，叶临渊还真的不好说话，于是话语权就掌握在了那些将敖云程和苏玉的待遇看在眼里的，牢房的厨子。
和往常一样，叶临渊拿来一条板凳，静静地坐在监牢外面，一直坐到下半夜。
“阁主，你已经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在大牢中受苦，敖云程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干涸起来，不复以前的温柔如水。
叶临渊摇摇头。他不仅是在看敖云程和苏玉，更是在逼迫自己想办法，想办法把这两个人救出来。他本来就不太相信苏玉是叛徒，最多只是觉得苏镇远可能通过家庭关系向苏玉打听了些什么，武式虎给苏玉好吃好喝之后就更不相信了。现在的阳城术师阁，司马雷霆重伤不起，艾落迟钝不明，陈雨慈经验不足。叶临渊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所以敖云程和苏玉必须放出来，至少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大牢里面。
东方发白，打破沉默的却是苏玉。
“阁主，我有一个险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