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醉人的屋子不大,却给人一种极其温馨的感觉。虽然天色尚早,但这位藏龙涧戍主已经梳洗干净,伏在案桌上画起画来。见宋醉人画的很是入迷,李荣很识趣的端着酒菜站在一旁,耐心的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宋醉人这才画完了手里的画,他站直身子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得了,今天的早课算是做完了。”
眼角的余光瞧见一旁有些局促的李荣,宋醉人热络的招呼道,“李荣?你什么时候来的?快坐下。”
“刚来一会,见您正在作画就没曾打扰。”李荣笑了一声,顺手将手里的吃食放到了桌子的一角上。
见宋醉人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自己,李荣心里更加唐突,他学郭老汉的样子,将那碗上的筷子从身上擦了擦,恭敬的递给宋醉人,“大人,饭菜凉了,您快些用吧。”
李荣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有些可爱,宋醉人接过筷子却重新放回了桌子上,他只是端起那壶花雕,极其陶醉的猛饮了几口。
“那郭老头也给你推荐他家的宝贝儿子了?”宋醉人直接用手捡了一块肉片放进嘴里吃着,一边好笑的问道。
“大人怎么知道的?”李荣有些诧异的反问道。
宋醉人轻笑道,“为政者,体恤下属、明察秋毫。这藏龙涧里的事情还能瞒过我。
也是去年这个时候,郭老头就拿这花雕酒贿赂那几个新晋的画童,被我抓住后训斥了他们一顿。没想到今年他又打起了你的主意。这老家伙,看似憨厚,实则狡猾的狠啊。
不过李荣我要提醒你,这惯子如杀子,你帮郭老汉我不反对,但莫要因为你的一时的善良毁了一个大好的青年才是。”
宋醉人的话说的在理,李荣听得连连点头称是,“大人的教诲李荣记下了。以后定当注意。”
“嗯。”李荣的诚恳让宋醉人很是满意,他坐回椅子上,一边吃着一边继续问道,“我观你眉宇间隐隐有烦躁之意,想来这次来找我还有其他事情,快快说来听听。”
宋醉人的明察秋毫,让李荣放下了所有的思量,他大着胆子诚恳的请求道,“首先,李荣要先谢过大人的救命之情。如果没有大人相助,估计我现在不是在黄河里飘着就是已经被画气撑爆见了阎王,哪里还有命见到今日的太阳!”
说罢,李荣直接跪地给宋醉人磕了三个大大的响头!致完谢,李荣继续恳求道,“李荣记忆全失,不知该何去何从,迷茫之际听闻大人要教陈塘等人入门画道,所以李荣厚颜请求大人一并传我本事,助我溯本归源,查清身世。”
听了李荣的话,宋醉人的嘴巴直接僵住了,他直愣愣的看着李荣,良久,这才将嘴巴里的那口白肉咽下去。
又猛灌了几口花雕,他这才为难的低声解释道,“自古有云,法不可轻传!我能教陈塘他们入学画道,因为他们都是大唐登记在册的兵卒。不管是之前的笔法术,还是接下来要教他们画的箭图、阵图、猛士图,都是军方的东西,玄宗陛下的东西。我虽然是这藏龙涧的戍主,但也不敢逾规矩半步!否则,一但事情败露,你我皆有杀身之祸!”
“那我能参军吗?”李荣接着问道。
“你?这些年我泱泱大军之中被妖邪奸佞之辈渗透的可是极为厉害,所以对报名入伍者所查甚详!虽然你向道之心迫切,但终究是来历不明,身份不详,即便我想留你,可那娄县令的审检一关估计也通不过。。”宋醉人苦笑道。
古代拜师学艺是一件非常庄严和郑重的事情,师者如父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当了人家徒弟想学人家本事,那出道之前这条小命就捏在了老师的手里,就拿李荣来说,即便是在现代,他跟着王子翩学仿古那也是要言听计从的。所以虽然之前郭老汉嘴上说得轻巧,但李荣深知拜师学艺这事肯定不会简单。
看着李荣脸上愈发浓郁的寂寥之色,宋醉人只是不做声的闷头喝酒。
“既然是这样,那李荣就下去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失望之下,李荣嘟囔一句便要转身离去。
哪知宋醉人却再次叫住了他,并伸手将桌子上刚刚画完的丹青递给了他,“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如果你真的想学画,凭我的脸面,介绍几位梅龙画院的老师与你便是了,哪用得着这般赌气?如今你也是画童了,得沉的住气才是。
再说你既然过来了,就陪我多说会话,不如就看看我这画画的如何吧?”学艺受阻,宋醉人知道李荣心里不痛快,于是他赶忙宽慰道。
李荣没想到宋醉人竟是如此的急公好义,颇有魏晋名士之风。心中大为感动之下,他回过头又连连道谢一番这才接过了宋醉人手中的图画。
宋醉人的画,仿的是郭熙的《溪山渔隐图》。郭熙字纯夫,北宋中期画家之首,他师承李成,并取百家之长,主张兼收并览,他深入观察自然界的四时变化、名山大川,提出了高、深、平三远法,并独创乱云皴、鹰爪树,并著有《林泉高致》一书。
这《溪山渔隐图》构图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层峦叠嶂,使用了三远法中的平远构图。因为视平线、远山低,所以给人以天高云淡的意境。下部山坡平缓,怪树爪牙、水草萋萋、水波不兴,荡漾的湖面上一艘小船正载着一位老者悠闲的钓着鱼,此情此景,怡然自得之趣跃然纸上。
此画王子翩曾经临摹过,负责打下手的李荣自然对这《溪山渔隐图》了如指掌,见宋醉人发问,李荣便以从业者的眼光认真的审视了起来。
鉴别画作是琉璃厂的看家本事,被业内翘楚的栽培多年的李荣自然也是此中高手,他将这画拿在手里细细的鉴别一番,很快便发现了问题,他刚要习惯性的拿宋醉人这肥羊开刀压价,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地球,不在是那个为了生计锱铢必较的黑心小贩。
“这画画的很好。”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下去,李荣讪笑道。
“论画!本意切磋画道、提升技艺,同道之间理当真诚,哪能因为亲疏远近、位高尊卑就欲言又止呢?”见李荣不说实话,宋醉人有些恼怒道。
这古代文人一怒,可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见自己的小聪明惹得宋醉人不快,李荣只得老实的嘟囔道,“这《溪山渔隐图》是郭河阳的大作,原本是要按春景设色的,大人用水墨轻描虽然更显深邃,但也少了不少的春趣色彩,其次郭熙虽然作画惜墨如金,但这远山、怪树都需染墨,所以这纸应该用半熟宣纸,不该用熟宣。
当然,这些都是小毛病,可计较可不计较,但郭熙此画是为衬托溪山春景,所以景大人小;可大人的画却偏偏将这画中的渔人放大,将春景压迫的有了塞闭之感,实在是不得不说的一大败笔。”
自己随手涂鸦竟然有如此多的瑕疵,让宋醉人也有些始料不及,他将李荣手里的《溪山渔隐图》从新拿回来细细品读,却发现李荣所言非虚!
其实,宋醉人本想拿这画考一考李荣的眼力,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论画方面有如此的天赋,难道这就是天道画童的潜力。
沉思了良久,宋醉人这才心服口服的看向李荣,“没想到你这孩子眼光竟然如此之好。真是奇才!奇才啊!
李荣,这军中的画术我宋醉人虽然不能教你,但我参军前还有些从外边学来的本事,不知你愿不愿学?”
“大人肯教我!我自然愿意!”李荣兴奋的答应道。
“好!那你晚上掌灯之后再到我这来吧!”宋醉人欣然应道。
“好!好!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见宋醉人肯收自己当徒弟,李荣兴奋的高呼道。
一脸微笑的看着李荣远去,宋醉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和嚣张,“真是个好孩子!不过我这画不叫《溪山渔隐图》,它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