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裳猝不及防被她望定,正要颔首,太和长公主却已转头同老夫人说话,仿佛刹那间明眸双瞳底下那抹恨意不过是她看错了。
太和长公主与皇后的驾临,无疑是给易府这场喜事增添了无尽的荣耀,入夜后大戏方上,四周锣鼓齐鸣,陆续送来拜帖的人把个掌印府围了个满满当当。
外命妇们轻易见不了皇后凤驾,这会儿更是想尽法子到前头侍候巴结,就连王氏也想法子让家里送了些名贵香料来,伺机到皇后跟前献宝,只有佟裳觉得无趣,远远带着佟元在旁喝茶听戏,轻易不往跟前凑。
正热闹间,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回,“老夫人,大人回府了。”
易老夫人跟前侍候的人笑着逢迎,“易大人到底还是孝顺的,今儿是您的喜日子,这不,早早就回府了。”
易老夫人笑得喜不自胜,一面吩咐人道:“去备热茶,大人晚上喜欢喝滇红,再去吩咐厨房,长寿面可以做了。”
“早就备下了。”夏嬷嬷笑着扶老夫人安座。
不一会,果然见易恒带着两个跟班从那边月洞门处走了进来,他官服未脱,一袭朱红色飞鱼蟒服,头戴织金乌纱腰间配以玉绶带,缓缓走到老夫人跟前。
俊美的脸上续了些许暖色,规规矩矩行了跪拜礼,“孙子来晚了,恭祝祖母福体安康,长命百岁。”
易老夫人满脸含笑,“快扶大人起来。”
易恒起身,又朝皇后与长公主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皇后点头道:“你打哪来?”
“臣一直在中书房,本来早该回来了,只是今儿有外邦使臣觐见,耽搁了一会。”
皇后点头,“皇上龙体可大好了?”
“太医今早去诊脉,万岁爷御体已好多了,娘娘不必担心。”
皇后娘娘心里方安,缓缓舒了口气,太和长公主笑着道:“恒哥哥一来皇嫂您就问东问西,不知道的还当恒哥哥才是皇兄的身边人呢。”
经她一提,皇后方知刚才失言,笑着道:“他可不是皇上的身边人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跟皇上在一起日子比本宫都多。”
太和长公主打趣道:“看看,皇嫂这是吃味了,恒哥哥你要当心皇嫂回头给你小鞋穿,这吃醋的女人哪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皇后嗔怪道:“瞧瞧,这是越发没规矩了,回头让易大人给你张罗个好婆家,早点把你嫁出去才是,省得你整天在宫里祸害我们。”
太和长公主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易恒脸色,笑着道:“恒哥哥如今可顾不得我了,恒哥哥指了婚,想来以后要跟咱们生份了,我都大半年没见着恒哥哥的面了,以后如花美眷在前,怕是更想不起我了。”
易恒笑言:“臣虽不到殿下跟前去,可殿下那里的事却也日日听着,上个月在宗庙,失手打碎了先帝爷的赐匾,万岁爷气得什么似的,上上个月在尚书房默书,不到两千字的《大学》竟错了十一处,还把师傅的茶换成了巴豆水,史大人年过七十,一把年纪这么一折腾,直接抱病不起,前儿已经递了折子进来,请辞告老还乡去,上上个月,安嫔娘娘生辰那日,殿下送了一条蛇,吓得安嫔娘娘差点背过气去,直接哭着到皇上跟前诉苦……”
太和长公主羞愤地道:“好了好了,人家不过说一句,你倒要添十来句揭人的短,以后我不说了还不成了,倒是你这未过门的新嫂子,一会可得让我们瞧瞧。”
佟裳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正愁应付,就听易恒道:“以后过了门有得瞧的,省得您戏弄,回头再把人吓跑了。”
太和长公主听见他护短,不知为何心突然揪痛了一把,强颜欢笑着拉着皇后道:“还没过门就护着了,以后可了不得了,这新媳妇咱们还欺负不得了。”
皇后轻言道:“好了好了,你恒哥哥好容易娶个媳妇,当然要护着了。”
易恒道:“孙儿回去换件衣服,再来陪祖母吃面。”
“去吧,你们好生侍候着。”
易恒下去换衣服,转身的时候,突然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佟裳个子不高,淹在人群里几乎不易察觉,可那一眼却明显是朝她这里看的,佟裳捂着胸口,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慌忙低下了头。
易恒换了常服出来,厨房已经上了长寿面,易老夫人被皇后孙子围着,笑得喜不自胜,这时台上刚开始唱《牡丹亭》。
易老夫人道:“这唱词倒妙得很,这是出新戏?倒没听过呢。”
皇后道:“新倒也不新,只是这出戏是讲小男女的情情爱爱,咱们这里不常进献罢了。”
易老夫人点头,“是谁点的?”
皇后的眼神往太和长公主那里瞟了一眼,太和长公主正神情专注的盯着台上,不知在想什么,竟看得十分入迷。
皇后倾身过来道:“许是有些心思了。”
易老夫人道:“殿下过了年也有十六了,娘娘是时候该替殿下筹谋下婚姻大事了。”
皇后听了这话立刻摇头,“万岁爷都拿她没办法,她的婚事本宫可拿不了主意,还得她自己来。”
大戏唱罢,太和长公主突然吩咐人去取热酒来,“恒哥哥,今天大喜的日子,你可要陪老夫人多喝两杯。”
易恒推脱不过陪着喝了几杯。
前面的人高兴,底下的外命妇少不得也陪着喝了几杯。
佟裳不胜酒力,才喝了几杯就有些脸色发红,阿绿给她换了浓茶,“小姐散散酒气吧。”
佟裳喝了浓茶仍旧觉得酒气上头,佟元在郑夫人那边跟阿文玩西洋的跳棋,两个孩子玩得高兴。
佟裳坐了半天身子发僵,趁没人注意,起身道:“我去散散酒气。”
园子里各处张灯节彩,亮如白昼,佟裳白天逛时只觉景色秀美,晚上添了灯火更觉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佟裳越往前走越觉头昏沉地很,她往常喝酒虽然也醉,却不像这次这样厉害。
“阿绿,刚才我喝的是什么酒?”
佟裳久不见人回答,刚要转头去看,突然感觉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顿时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已经在床上了,听得耳得窸窸窣窣,有温软声音入耳,却不知是谁,周身奇痒难耐,又像是千万根针扎着。
“佟裳,佟裳……”
万般剧痛中,眼前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这个时候看见他,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心安的感觉,就像中水的浮萍终于靠了岸,“我中毒了……”
“我知道,我会救你。”他声音极力保持着平静,可亦听得出语气中的愤怒与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