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还没亮,易恒已经摸黑下床,隔着帐子叫长随进来侍候梳洗,佟裳被他惊醒,哲起身道:“这么早就走?”
易恒道:“西山大营离京城有三十多里路,不早一点怕是赶不上午间巡营。”
佟裳哦了一声,披衣起来,易恒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反正我也要起来的,今天曹明珠结婚,你忘啦?”
佟裳叫阿绿端热水进来,起身到那边开了衣柜,拿了件披风给他,“山里风大,你带着披风御寒。”
易恒笑着接了,顺势握着她的手轻轻一带,将她拉进怀里,“不如……你跟我去?”
佟裳以为他在开玩笑,推了他一把道:“胡闹,你是去办正事,我去算什么?人家知道了要笑掉大牙的。”
结婚后他们感情和睦,满朝里都是出了名的,若是知道他出去公干也带着她,那人家会说司礼监掌印是个趴耳朵,她才不想易恒落得这么个名声,弄得她像泼妇似的。
易恒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昨天晚上犹豫了一晚上,到底也没能跟她说些什么,到了这会就要走了,心里还有许多话交代,万一回不来,万事他是交代过的,老夫人自会安排,只是……怕她怨他。
看着她那张笑吟吟的脸,终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佟裳见他脸色不对劲,正了正色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易恒摇头,“没事,你有阵子不出门了吧,来,我亲自给你画眉。”
佟裳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只是乖顺的坐下让他梳妆,易恒梳头化妆的手艺比张婆婆还好些,到底是在宫里服侍过娘娘的,手法没得比,佟裳也乐得让他侍候。
丝滑的长发在他手里绾成结,最后在头顶绽放成流云髻,配上流苏钗,看上去美艳不可方物。
张婆婆拿了替换衣服过来,易恒作主替她选了一件缠枝云纹的长袖深衣,下面配以的月白石榴裙,纤腰盈盈一握,说不出的婀娜多姿。
佟裳在他手下绽放光彩,眼睛亦是含情脉脉,自铜镜中看着他道:“你今日特地用心替我打扮,就不怕我在外面跟人眉目传情?”
易恒轻笑着,从匣子里挑了一对赤金流苏耳环给她戴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剜了他的眼珠子。”
佟裳被他煞有介事的表情逗笑了,随即双眸又黯淡了几分,想到夜重年,她不免有些担心,但愿今日在曹府的表态,可以让夜重年知难而退。
如此一想,更觉心里不舍得易恒,身子往后倒了倒,歪在他怀里道:“你要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
易恒恩了一声,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随即召来长随更衣梳洗。
佟裳亲自送他到门口上车,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竟是易老夫人来了,易恒这趟不过是例行的公差,并没有特别要紧的,易老夫人此举,让佟裳有些意外,不过仍旧笑着上前请蹲安,又微笑上前,亲自掺着她胳膊过来,“老夫人怎么过来了?”
易老夫人笑得和煦,如春风一般看了佟裳一眼,又看了看易恒,见两人恩爱,脸上更添了几分笑意,转头对佟裳道:“老人家觉少,我理完佛觉得身子有些沉,就让他们带我出来活动活动,刚好也送送恒儿。”
她转头看着易恒,“西山大营虽不远,只是路上偏僻,一路都是山间小路,两边有峭壁,车马走着一定要小心才是。”
易恒道:“老夫人放心,我骑马去,马儿都是战马,经过训练,走山路如履平地,不会出大乱子的。”
老夫人点头,仍不放心,“你带多少人去?”
“带了二十来个人。”
老夫人道:“如今你行事低调,出门总是轻车简骑,可这趟公差路途遥远,我看,再带六十个散卒,兵分三路,前后护送着你,西山流寇众多,不得不防着些。”
佟裳还是第一次听说西山有流寇,一时也紧张起来,“大人怎么没跟我提起过这事?”
易恒咳了一声,脸上有些尴尬。
易老夫人心知肚明,他不好意思跟她说,也怕她担心,自然有什么话都掖着。
只是……当他将佟裳托付给他的时候,却不知她的心里有多难受,这些年间她跟他虽然不是亲祖孙,却早已在日常的相处中增添了许多亲情,别说佟裳,就连她也不忍心让他走这一趟。
只是夜重年既然安排了,无论刀山火海也是要走的。
权臣终究还是臣,君有令,臣不得不遵。
易老夫人替他解围道:“他是东厂的人,岂会在乎几个小毛贼,也是我多心了些,必竟他成亲以来第一次出去办差。”
佟裳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替易恒紧了紧披风上的带子,“老夫人说得对,虽是小毛贼,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易恒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我在城皇庙给你求了东西,回来我带你去看。”
佟裳听了这话,脸上飞红一片,城皇庙求子最灵,他说求了东西,难不成让她生孩子?
当着老夫人,一点都不知检点,佟裳心里有些责怪的意思,只是当着人不好发作,不过嗔怪地斜了他一眼,又沉下气道:“早些回来。”
易恒翻身上马,带着二十来个番子扬鞭上路。
目送着他打马走远,佟裳抬头看看太阳,时间还早,曹明珠的吉时在晚上,她可以再多待一会再过去,上前掺了老夫人道:“孙子不在,只好孙媳妇陪您散散吧,您这一向身子硬朗多了。”
“好好好,有孙媳妇也是好的。”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发笑。
看着她这派天真的样子,易老夫人在心中感慨,天大的事都是易恒自己扛了,所以她才能如此天真,可也正因为此,可见得他对她的真心。
一想到他临走时交代的那些话,眼睛不由的湿润了,这么多年两人互相帮扶着,她一直以为他是个不近女色,更不会动感情的人,却没想到他对佟裳动了真情。
保她安好,虽然只是四个字,却足以说明她的份量。
如果她愿意,按她的意愿办。
也就是说,如果佟裳愿意另嫁,他也不会拦着,只要她喜欢。
她这老婆子活这么久,从没有见哪个男人能容人之不能忍,他却将佟裳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她觉得好便好,反正能替她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易老夫人眼圈发红,连忙眨眨眼,不想让佟裳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