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节金蝉脱壳二
听到瞿山传来的消息,卢念文点头一笑,转头对曹廷鹤继续道:“河东将乱,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诚然,军乱若起粮价必定飞涨,但曹老板也要防着池鱼之殃。今年河北运粮十万至河东与幽州,早可预见下半年与明年都是灾荒之年,曹老板何不加大河北的投入呢?”
曹廷鹤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看不停在厅前踱步的周禹,叹道:“河东的粮是从蜀地过来的,虽然道路艰难,也还算安稳。运粮去河北,必得经过河洛。卢先生也知道朝廷近年来穷苦凋弊,仅这一路上的打点便不是小数目,再加上过关所需税务,沿路劫匪猖獗,便有粮食运到河北也无甚收益了。镇州的粮行已经传消息于我,我思量再三,河北粮价虽高,却不是好的生意,也是无法。”
“走海路可行得通吗?”卢念文道。
曹廷鹤摇摇头,道:“海船风险太大,风浪急时,顷刻便倾覆整只船队。一船倾覆,十船运粮都弥补不回来。”
周禹已有些沉不住气了,望卢念文道:“阿文,差不多到时辰了吧!”
一旁的曹湘芸也道:“我觉得可以出东门,过了滹沱河然后再向北行,这样稳妥一些。”
卢念文其实还想与曹廷鹤谈谈培育新种子,但新作物的培育推广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似乎也不必急于一时。见曹廷鹤用关切的眼光看自己,拱手道:“这次能离开忻州,曹老板是帮了大忙。”
曹廷鹤忙道:“卢先生客气了,周兄是小女老师嘛。我妄作小人之心,请了段希尧去拜师宴,已是不该,如今怎敢不尽心竭力?万一周兄与卢先生在忻州不幸,不仅他人耻笑我曹某不义,连湘芸都要责怪我这阿爷行事不明啊。”
卢念文再次致谢,周禹不耐烦道:“时辰差不多了,等段希尧缓过神来就麻烦了。曹老板,你这些人可靠吗?”
“周兄——”曹廷鹤面对周禹便换了一副语气,笑道:“小女已千叮咛万嘱咐,我怎敢不上心?再说以您的英明神武,三个段某人也拦不住您啊!”
周禹哈哈一笑,道:“话虽如此,可咱也不能掉以轻心。老弱妇孺好几口子人呢,若回不了定州,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日后湘芸学业上若有什么疑惑,可给我和阿文写信。——你在河北也用点心思,生意本就是将本求利,成本高,你再抬价卖不就是了!河北是真的缺粮啊!”
曹廷鹤连口称是,卢念文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让瞿山去通知大家行动。
瞿山答应着,深深看了曹湘芸一眼便出去准备了。
曹湘芸向前迈了一步,看父亲没动,便又瞧瞧撤了回来。
父亲在与老师和卢念文道别,站在门口三人又聚起来低声说着话,声音很小,她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们终于去了,父亲却没有再送出门去,这让想着要和瞿山正式道别的曹湘芸有些失落。周禹却没有忘记遥遥地冲她摆摆手,笑道:“湘芸,走啦!”
她也便笑着回应。
目送他们出了小院,曹廷鹤才淡淡笑道:“还真得在镇州多用点心啊。”
巳时初刻,曹记粮行的车队出忻州东城门而去。
平时便无人阻拦,此时城门乱着,更无人察验,粮队顺顺利利地便到了滹沱河边。
过了河径直向北,一个时辰功夫望见了代州地界。
粮队不能继续北行了,周卢等人谢过之后与他们道别,看着一行车队折头南去,周禹笑道:“曹老板办事还算得力。”
他们现在有四辆骡子车,一车载着十六桶猛火油,以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另一车是米面粮食和曹家送的礼物,另两车都是在忻州购买的杂物了。
韩旁引着一个胡人女子来见卢念文,为了不引人注意,刚才她一直待在车里以头巾蒙面。
她穿着一身橘红色的绸缎裙子,服饰极具西域风格,这也是行院用来吸引客人眼球的装束。甫一露面,金发碧眼的艾米莉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伍四六和赵虎竟然和她相识,两人过去打招呼,艾米莉笑吟吟地行了个蹲身礼,然后伸出左臂,露出纤白的手背。
伍四六犹豫着要去摸,韩旁忙道:“打住打住,艾米莉已经是我婆娘了,老伍你放尊重些。”
伍四六忙缩回手,咧嘴笑道:“老韩你娶个胡人婆娘,你家祖宗十八代知道吗?”
“你就是我祖宗,你知道就行了……”韩旁哈哈一笑,引着艾米莉来到卢念文面前,笑道:“家主,这就是我婆娘。”
卢念文笑着点点头,正上下审视着胡姬,周禹在旁笑道:“老韩可以啊,大洋马啊你……”
卢念文瞪了周禹一眼,道:“韩大哥,她会讲汉话吗?”
“简单会一点,不多。”韩旁笑道:“她的名字叫爱米粒,我说咱桃源镇米粒多得是,都是上好的粟米,回去煮粥给她喝,她说好。”
韩旁乐得合不拢嘴,艾米莉却有些矜持,只微笑地看着众位,像是一只待在狼群中的小鹿。
卢念文让韩旁一路上照顾好她,有什么需要就去找兰儿,韩旁忙不迭地答应。
“卢先生好计谋啊……”
段希尧从界碑的山坡后面缓缓绕出来。
卢念文心头一顿,再看段希尧似乎没有带着旁人,这才微微放心。
“段希尧——,你还敢露面!”
周禹大喝一声,随手从车上抓了一把链子锤,狞笑道:“好胆量,今天老子就成全了你!”
韩旁伍四六等人也都拔刀扯剑,向段希尧围拢过去。
“周兄!”卢念文忙喊住众人,对段希尧道:“段兄别来无恙!”
段希尧看看周禹,笑道:“周山主若入军中,必定是一员虎将!真是可惜啊。”
卢念文周禹二人走近段希尧,卢念文拱手道:“不告而别,实属无奈,还请段兄见谅。”
“有这封信,你也不算是无礼。”段希尧自怀中掏出卢念文所留信札,叹道:“我自以为封锁忻州城门,又有河东行营就在左近,你纵使要逃也去得不远,只能老老实实地替我谋划。没想到一个调虎离山,一个金蝉脱壳便出了牢笼。你讲得对,空口之谈无凭,毕竟事在人为。段某受教了。”
卢念文微微一笑,道:“世上哪有万全的计策,再好的计策也要靠人来执行。执行得当,平庸之计也会有奇效。”
“从行营出来,我带了五十骑兵,绕着忻州城转了一遭没有看到你的踪影。”段希尧道:“我这才想到你们极有可能还在城中,回到家便看到你给我留的这封信。慌乱之间竟没有想到你会去求助于曹廷鹤,也实在没料到曹廷鹤会有这个胆子帮你。这场智斗无论如何我是输了,便让骑兵回营去了。”
“我等困于忻州,一如两位公子困于洛阳。计策其实不难,难的是执行之力。”卢念文道:“既动用了行营兵马,那段兄回去自当向石帅有个交代。”
“确实如此!”段希尧道:“我后又想到你们返回必定要路过代州,便快马赶到等候。段某孤身而来,便是想要再请问卢先生周先生一句,段某诚心相邀,可否与我共佐石帅?”
周卢相视一眼,周禹道:“你既然能提前在此等候,也必定能带人在此埋伏我们,怎么你就一个人来?”
段希尧默然片刻,道:“在忻州城中,段某确有动过杀心。但既然卢先生已破局,又为我谋划颇多,我若再追杀,便真落了下乘。段某虽不才,也不愿让几个盗贼小瞧了去。”
周禹嘿嘿一笑,“其实你的人追来我也不怕,几十个骑兵我还没放在眼里。”
段希尧见二人虽不明说,但显然都没有把自己的邀请放在心上,不由得失望,叹道:“卢先生若意有转圜,段某自当扫庭以待。”
卢念文谢过,让兰儿取了曹家所赠两面玉盘,笑道:“这是端午时曹廷鹤送与我等的礼物,不才借花献佛,请段兄不要嫌弃。这几日与段兄纵谈天下,卢某也是受益匪浅。来日方长,你我定会再把酒欢谈!”
段希尧接过锦匣,自失地摇摇头,道:“多谢好意。曹某人一节商贾尚知凡事不可过份,……这礼物与我而言也是一份警醒。卢先生,我其实还有一事不解。其实你调我入营,然后借助曹家车马离开忻州也就够了,为何还要故弄玄虚,遣人扰乱城门呢?”
卢念文一笑,道:“对付旁人自然是够了,但与段兄斗智怎可不慎?虚虚实实欲盖弥彰,其实只是为了搅乱段兄心神尔!”
段希尧哈哈大笑。
众人准备停当,随即与段希尧告别。
段希尧手捧锦匣,注视众人驾车骑马上路。
行了数十丈,周禹忽然拨马回过头来,远远喊道:“段兄,刚才我说若你几十个骑兵追来我也不怕,我瞧着你是有点不相信!——今儿让你听个响儿!”
说着,周禹点燃晃火折子点燃了一颗“震天雷”,远远地抛在路旁树丛中。
段希尧正发愣,听得“轰——”一声巨响,两棵碗口粗的皂荚树拦腰折断,被爆炸的冲击波抛上半空,然后枝叶散落一地。
隔着数丈,段希尧还是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耳朵已经被震得嗡嗡作响,竟有些站立不住,手中锦匣差点掉落在地。
当段希尧醒过神来,再看那树丛,已经明显被夷平了一块,地上还有三尺阔的一个浅坑。
而官道上,尘土飞扬间,卢念文周禹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