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鸭河畔，周禹歼灭的契丹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契丹人。
他们是奚人，现在被称为契丹奚部。
奚人起源于北魏时的拓跋鲜卑族，牧狩于燕北拉木伦河和老哈河的草原上，至唐朝时候，奚人势力渐渐做大。不过他们却没有足有的勇气和实力如突厥吐蕃回鹘一样与如日中天的李唐王朝争锋，他们和诸多游牧部落一样选择了归附，接受了天可汗李世民的统治。玄宗时期，唐皇室多次与奚人首领和亲通婚。
至安禄山反唐，奚人全数加入了叛军，替安禄山征战沙场。之后安禄山败亡，奚人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至唐末，契丹人逐渐崛起，四处征伐。奚人被迫分为两部，西部迁往穷山恶水的妫州和阴山，东部则被契丹铁骑赶到了辽东琵琶川一代。后来契丹族的英雄耶律阿保机东征，一举扫平辽东诸部，奚人、女真、渤海、室韦俱在此列。
自此，诸部皆臣服于契丹。
如今奚部族人约有万人，其中能战之士不足两千，常年到契丹人的压迫和剥削。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年他们全族便会消亡，消失在苍莽的草原上。
草原很大，只是千百年来这里的主人轮番更换，无数的部族抵抗不了历史的磨炼，终究会消失在茫茫青天绿草之间。
这些都是龙敏告诉周禹的。
“曾经强大如匈奴，如突厥，如鲜卑，现在还在哪里寻找他们的踪迹？”
“大浪淘沙，万古一脉，唯有我中原汉人！唯有我儒家大道！”
“休要说契丹凶悍，再过百年你且看他！还不是要被我辈斩草除根！哼，毛都留不下！”
喝了酒的龙敏意气风发，一张黑脸愈发紫亮，指手画脚大放厥词，仿佛他身处在自己家的客堂而不是盗贼的营地。
周禹对儒家大义却不感兴趣，忙又问奚人的现状。
龙敏与周禹干了一盏，又道：“奚人数次跟随契丹人南下攻打州县，劫掠我中原百姓！贼子死性不改！天成三年，酋首秃馁铁剌奉耶律阿保机之命救援定州王都，结果被大将王宴球一举斩杀！王都就是那个时候把这把宝刀送给了秃馁铁剌，秃馁又把这刀送给了突勒。哈哈，如今你杀了突勒，把这把斩杀了无数胡贼的李嗣业宝刀又夺了回来，哈哈，真是痛快！”
周禹看了看身旁的长刀，微微一笑。
“老夫却有些疑惑，这突勒是奚人首领，怎会只带着三四十人便深入到深州一代？莫不是觉得我中原无人了？天道正义，今日让他死在小鸭河，也算是自作自受！”龙敏觑了周禹一眼，冷笑道：“也算是你这小子运气，竟能捡到如此便宜。”
周禹嘻嘻一笑，道：“龙先生说的对，这真是我的运气，我也不知道那蛮子竟然是这么有来头的一个人物。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呢……”
龙敏叹了口气，昂首思索片刻，道：“突勒死了，奚人定然不会善罢，突勒的弟弟铁弗陵定然会继承酋首之位。铁弗陵此人勇武不弱于突勒，早年曾到洛阳求学，与老夫有过一面之缘，他还算有几分见识，日后你若遇到此人，定要留意。”
“铁弗陵？很难对付吗？”周禹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龙敏不屑地笑笑，“蛮夷再厉害，也不是我汉人对手！”
周禹却不以为然，至少他知道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父子就把整个中原搅得惶惶不可终日。
“只是你这小子也实在太弱，只空有一身蛮力，毫无脑筋！你力气再大能敌得过万千胡骑么？带着一百贼兵就敢在河北大地上乱窜，哼，老夫怕你遇不到铁弗陵就一命归西了！你死就死了，好好一把刀又被旁人夺了去……”
周禹笑道：“我是没什么本事，龙先生，不如你就辅助小子如何？有了您，小子我做什么事都能有个章法，不至于没头苍蝇一样，嘿嘿嘿……”
“你是盗贼！”
龙敏怒道：“你这是在羞辱老夫吗？”
周禹连忙告罪，笑道：“小子怎么敢？虽然我现在是盗贼，可我干的却是驱除鞑虏恢复……恢复汉人河山的大事啊。——再说了，今日我是盗贼，明日我还是吗？”
龙敏眯着矇矇醉眼看看周禹，冷笑道：“老夫堂堂吏部侍郎，和你一个盗贼共饮一杯酒已算是屈尊，若不是敬你杀了酋首，老夫怎会和你共处一室？你还妄想老夫来辅助你，哼哼，你不如一刀把老夫杀了！”
周禹也不恼怒，笑嘻嘻给龙敏添了一盏酒，道：“我也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够将龙侍郎招致麾下，不过天下有才之士多的是，也不缺你老先生一位。桃源镇有个卢念文，依我看他的才学智谋就不在你之下，他可是愿意跟我并肩作战的。”
“卢念文？”
龙敏却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想了想，只觉得酒力涌上来头脑发昏，不屑道：“甘心为盗贼羽翼的会是什么能人……”
“老夫劝你也不要再自甘堕落，……早早离了贼巢，走一条正路……，为官你是做不了，老夫……老夫可以荐你到幽州，不，赵德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夫可以荐你到沧州马将军麾下……大有可为……”
龙敏含糊说着，眼神迷离，慢慢醉倒在桌案上。
周禹微微冷笑，把龙敏手中酒盏轻轻拿下来，再听时，老先生鼾声渐渐响起。
“赵虎！把这老东西抬到车上，捆起来！”
百人的喽啰兵队伍开拔了。
他们并没有返回狼山，而是继续向东行进。队伍前后四周三十里，二十多名双骑的斥候前后奔驰，把周围一切风吹草动传达给周禹。遇到潜在的危险，队伍便及时改变行军方向，时快时慢，在辽阔的大地上一路东行。
护卫龙敏的官兵不敢逃走，因为老侍郎现在被绑在了马车里，正大骂周禹混账。他们若是丢弃了主官逃走，就算回了洛阳，日后也一定会被追究砍头。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在马车外小心地宽慰老先生几句，然后又招来一顿臭骂，骂他们是草包废物。
老先生骂了一路，周禹不以为意，只当是听闲话解闷。赵虎曾建议把龙大人的嘴堵上，被周禹踢了一脚屁股，“他要是喘不过气憋死了，你负责吗？”
第二日上午，队伍接近了莫州，再向北便是有名的白洋淀了，斥候们的回报频繁起来。
周禹汇集各路斥候的情报，不停的盘算思索，中午的时候下令队伍折向西北方向快速行进。
休息了一夜的龙敏又开始破口大骂，这次骂得却是车夫，骂他把车赶的上了天，是要飞还是怎样？有本事你把马车扛起来跑啊！
周禹掀开车帘，看着里面狼狈的龙敏，笑道：“老先生体谅一下，我们得快点走，前面发现了敌踪，只怕得干一仗了。”
龙敏一愣，“你……你这不是要回狼山匪巢？”
“我还没有干够呢，怎么就回去？”周禹笑道：“我们现在在莫州，前面有一队五十来人的契丹蛮子，我想吃掉他们。”
龙敏神情严肃起来，“给老夫解开绳索，再给老夫一匹马，老夫要观战！”
“你会骑马？”
“明宗时老夫是兵部侍郎！”
周禹一笑，让赵虎照办。龙敏舒活了一下筋骨，骑马和周禹并行，回头看了看这群喽啰兵，闷声道：“乌合之众！”
“区区一百散兵喽啰就敢去打五十契丹骑兵？我看你真的是吃了熊心豹胆了！也罢，老夫就陪你干一场。力战死在契丹人之手，也强过在贼巢里受辱！”
“死了也得去！”周禹低声道：“斥候们查探清楚了，契丹蛮子劫掠了汉人百姓。”
龙敏神色微变，喃喃道：“胡人劫掠我汉人入燕北为奴，实在是中原之大耻辱。你若能解救他们，功德无量。只是你这些兵……”
“他们是贼，不是兵！”
周禹说了一句，然后唤过孙二牛，道：“向什长们传我的令，前方发现契丹人，这就准备厮杀！战时听我指挥，谁敢怠慢定斩不饶！还告诉他们，斥候已经探明这伙子契丹人携带了很多钱财货物，此战务必争先，不要怕受伤！战后我重重有赏！”
孙二牛忙去转达命令。龙敏亲眼所见，不过多时喽啰兵的士气便提升了一大截，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显然小鸭河的经历给了他们很大的鼓舞。他们跑得更快了，似乎前方没有什么契丹蛮子，有的只是钱财和粮食，以及数不清的战利品，只等着他们跑过去拿。
龙敏惊异地观察多时，对周禹怒道：“以财货挑动战意，此非治兵之道！”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治兵之道！”周禹漠然道：“我说过，他们是贼，不是兵！我现在只能用这种法子来管治他们，没有别的办法。等到哪天他们不穷了，吃饱了，这个法子对他们就没用了。我现在没有自己的兵，等哪天我有了自己的兵，你且看看我是怎么治军的！”
龙敏神情渐渐肃然，看着周禹的眼神少了许多的轻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