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生情”真是个妙词,可它预见了经过,却没料到,有一个词叫造化弄人。
——题记
清明时节,雨纷纷。从昨日的寒食开始天就开始阴沉沉的今早第一滴雨终于下来,一滴一滴连绵不绝。
柳承昨日就已经告假,今日准备回老家祭祖,备好马车和祭祖的东西就准备出发了,虽然雨连绵不绝,但好在三四月的雨并不沾身,在雨中站上几刻也不会湿了身。
雨中柳诗瑶打着伞,站在柳府门口目送柳承,陶杏儿和柳绥上了马车,她不解,明明是祭祖为什么不带上她?
看着马车远去,她在雨中继续站了许久,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啊,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可能出问题,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回去了。
柳承老家比较偏僻,数百年蛰居只出了柳承这一个当官的,并且还是一个一般的官都比不上的老爷,全村只数十户人家不过两百人,往常柳承回家一个个都跟见了菩萨似的,都想着跟柳承攀点关系,沾点柳承的光。
所以往常柳承回乡,村民全都出村数里来迎接,今次都快到村口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沿路四周野草庄稼茂盛,树大可参天,花开了漫山遍野,但在此却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是没人来迎,怎会连个下地的人都没有。”陶杏儿觉得甚是奇怪,问柳承道。
柳承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往四处望了望放下帘子,也纳闷道:“是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到了村口,依旧荒无人烟,陶杏儿掀开车帘,顿了一会儿,放下车帘又退回车内,对柳承道:“这村子不对劲儿,有血腥气。不宜久留,快走。”
还不及柳承下令从村子里就冲出一群黑衣人,围住了柳承的马车。
陶杏儿掀开车帘,看了为首的黑衣人一眼,再退回来时,面上神采全无,她叫柳承好好坐着,自己下了马车,走向为首的黑衣人,三步一回头的望着掀开车帘的柳承。
柳承的心尖一颤,他从陶杏儿的眼中看出了决绝与永别,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不自觉地叫出口:“杏儿。”
陶杏儿一笑,安慰柳承道:“好好坐着,没事。”回头对为首的黑衣人道:“穆萨,我知道是你,或者我知道是宋凝渊,这种事,也的确只有他做的出来。”
穆萨摘下蒙着脸的黑布,朝陶杏儿丢了一把匕首:“既然你认得出我,就应该知道,你今天,不可能活着出去。”
“原来这村子荒无人烟是都被你们灭口了,看来陶杏儿也应当被你们给杀了,原来不让钰来是宋凝渊的意思。”陶杏儿释然一笑,叹了口气,“哎,罢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只希望将来宋凝渊能放柳家一条生路,不要像苏家那样,也希望宋凝渊是真心待钰好,不要让钰的手上,沾上一丝半点的血气。”
“这小村子之所以留到今天才屠净,就是因为要提醒柳家。”马车里的柳承和柳绥以及随行的侍女和仆从全部被迷香放倒,穆萨毫不隐瞒的把所有事和陶杏儿和盘托出:“当然,你放心,只要柳家还有用,只要柳承乖乖听话,陛下是不会动他们的。至于柳小姐,陛下究竟待她如何你我看在眼里,陛下定不会再辜负柳小姐。如今柳小姐已经不再需要你,以免夜长梦多,你必须死!”
“再?”陶杏儿心中冷笑,“这再字一出,就代表着所有的一切。若不曾辜负,又何来这再字?”
陶杏儿拾起地上穆萨丢过来的匕首,握住匕首手柄,那把匕首刀柄上的雕花很是精巧,是宋凝渊从战场上带回来,特地为苏钰寻的西北独有的七彩玛瑙镶嵌在刀柄和刀身,整把匕首是请西北的锻铁名匠耗时两月锤炼而成也算是一把后来居上的名器。
陶杏儿嘲弄的看着匕首,嘴中喃喃道:“一边送给钰,一边又拿着这种匕首来杀人,还说待钰如珠似宝。”
她不停的摸着匕首柄上最大的一个玛瑙石,眼眶一如玛瑙朱红,她缓缓拔出匕首的剑锋,呆滞的转身,凝望着柳承的马车。
她红着眼,看着刀锋,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马车旁,又抬头不知是在看柳承的马车还是在看天,就这样凝视了一会儿,突然,她猛的跪下,泪水砸在地上。
她朝着马车拜了三拜,无声道:“谢谢你,数月,有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和你吵嘴了。”
人这一生有太多东西值得感慨,感慨未来,感慨往昔,感慨此时此刻,有些东西却也只能感慨。
她原本进柳府,只是要照顾柳诗瑶,她和柳承素昧蒙面,只是一对逢场作戏的戏子。
他为了宋凝渊,也为了自己,而她只是为了柳诗瑶。
外人传言他只是一个书呆子,庸,俗,傻,哪样他都占。
的确,他够庸够俗也够傻。刚刚见面的时候,他居然连句话都说不顺,一脸不知所措,无所适从的模样不仅一旁还是个稚童心智的柳诗瑶笑了,就连她也笑了。
后来一段时间的相处中,觉得他待人其实不错,很纯。但她总是冷冰冰的,对他爱搭不理。
虽然在外面的宅子里的时候,他每次来总是会带一些她不喜欢的东西,而且每次都不一样,刚开始,都扔了,可后来慢慢的她也开始把玩这些东西。
再后来进了柳府,她真真找不出当初苏府的半分影子,从前的苏府华贵之极,但据苏钰说丞相府之前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府,丹晟皇即位时,尚且年幼,先皇临终时替他选了这个摄政王,可后来丹晟皇成年,要收回大权时,摄政王怎么也不肯交出兵权,后来丹晟皇一计害死了摄政王。
苏相进来后,欲将这些个金银宝饰拆了,可丹晟皇却下令不许拆,苏昶也不敢违反圣旨,就只得任它们在那。
却也不想,这竟会是绊倒苏相的理由之一,或许他们早就有意,待苏相无用之时,便除掉他。
如今这依旧是丞相府,却没了当初的金碧辉煌,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小院,就是比寻常的小院大些,风景更好些罢了。
院子的格局也大不相同,她在里面都差点迷路了,好不容易摸清了路,到了正堂门口,一转头,柳承就跟个鬼一样出现在身后,还记得,那时她说了一句:“你在后面是要故意吓唬人?”
他一怔,他原意是想问问她在这里习惯与否,哪知她在他到她身后的时候一个转身,才吓着了她,他解释了两句,奈何她又是不容人的那种,两人就这个由头斗了一个下午,最后还是柳承讨了饶:“算了,算我错了,下次一定见着你就避你八丈远。”
她想再说些什么,可好像那就是她想要的,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她还以为两个人真的会一隔数米远,不想晚间又吵了起来。
在外人看起来,两人纯属打情骂俏,一对无事的时候就以对方为乐趣的人。
“日久生情”真是个妙词,可它预见了经过,却没料到,有一个词叫造化弄人,她早在苏家被灭门时,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回来的下场,那时的她无牵无挂,唯有柳诗瑶一人是她一生的信仰。
从前的她曾不惧生死,不信天命,不知何为爱,她并非生而无心,只是从小时候她被父母毫不犹豫地卖给人伢子,父母拿着不足一两的银子,头也不回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相信任何人。
她不明白别人的父母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让孩子受一点苦为什么,她的父母可以这么狠心?
三岁到五岁,整整三年,他被人所在笼子里,衣衫褴褛,每天吃的是比糟糠还难吃数倍的东西。日日被那些人鞭打抽搐看着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生面对客人阿谀奉承。她缩在角落里,一眼一目都落在她眼里。
有一天她又被打了,在街上滚了好几圈没有一个人愿意管,明明这么多年,她已经看清楚,这个世态的炎凉但她那一瞬还是哭了,他死死的咬着嘴唇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了就代表她输了,她不能输。
她一直滚,滚到了准备回苏府的苏昶的马车前,当马车里的苏昶一声斥责传出来的时候,她第一回露出希望,渴求的眼神,她看着一只苍白,而有力的手掀开车帘,道:“你走吧,这个女孩我要了。”
一个小厮上前给了人伢子一块银锭子,人伢子又开始点头哈腰,她被人抱上了马车。她仔细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模样,很清秀,很白,一看,就是很斯文的那种。
他把自己身上的皮裘斗篷取下来往她身上一披,她本能地一抖,双手抱膝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苏昶。
苏昶又紧了紧她身上的斗篷,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抚着她声音很温柔:“不要怕,不会再有人虐待你了。”
她不敢说话,但她难得的感受到了温暖,缓缓抬起头,颤颤巍巍的对上了苏昶的眼睛,手不自觉地抓住斗篷的边缘,裹得更紧了,傻傻的,用迷茫怅惘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仅仅只有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过来,我抱着你,你一个人会很冷。”
她被打的皮开肉绽,有的伤口还在冒着血,失血过多让她的全身即使是裹着裘皮也依旧很冷,她看着苏昶伸出的手,强支着身体,把你身体还抖的手放在了苏昶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很暖和,很细腻,他把她抱在怀里,他的怀里很暖和,给她安全感,但她还是一动也不敢动,慢慢的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苏府,她醒的时候只知道自己睡在一张很软,很大,很舒服的床上,身上的衣服是她看见那些买主才穿着的布料,四周干净,于她而言似乎是连梦中都未出现过的样子。
床头还还有一个和自己一般大,软软糯糯,粉嫩可爱的一个小女孩,趴在床头,嘴一张一合,还有口水从嘴里流出来,她的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小女孩睡的很浅,她轻轻摸了一下小女孩的脸,那张实在美丽,即使是一个侧脸,即便她还小,也抵挡不住她将来必将惊天下的气势的脸,小女孩就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揉了揉脸,哈了口气,看见她仿佛如看到了梦里的甜食,瞌睡一下全醒,她惊喜的叫到:“寒茉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守了你许久,一不小心都睡着了,怎么样,身上还疼不疼?如果还是不舒服我去叫阿父,阿父知道你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她的话未说完,小女孩就转移了话题。
“寒茉姐姐,我叫苏钰,阿父和阿母说你叫寒茉,我就叫你茉姐姐好不好?”小女孩很天真,天真的令她想笑,但又十分的可爱。
“好。”她不明所以地弱弱的回答了一声。
“好!茉姐姐,你等着,我去叫阿父和阿母。”苏钰叫着跳下板凳,一双小短腿还顾不着地,一下把板凳碰倒,摔在了地上,她没有哭,许是因为这地上很软,很舒服,摔在地上,都不疼吧。她笑着爬起来,扶起凳子跑了出去。
她那时心智不全,只是觉得她些许可爱,但如今再想起,便真的是甚是难能可贵。
她下了床,没穿鞋子就往外走去,正是寒冬,风吹来是彻骨的寒冷,但她却不管不顾,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才是最舒服,最真实的感觉,望着院子,院子里很美,雕栏玉砌,刚刚门口的两个婢子跟着苏钰离开了,此时一眼看去只有雪白的一片,丝毫不见人影,自然更没有人阻拦她,她站在院子里看着白茫茫的雪,有些刺眼,她有些许出神。
蓦然,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过神来,转头看见苏昶,苏钰和林清还有几个侍女走过来,她一瞬慌了神,朝与苏钰他们相反的方向飞奔。
伤口于她早已是家常便饭,丝毫不影响她逃跑的速度,苏昶和林清看见她准备跑,也赶忙追过去,但迟了一步,她已经跑得没影了。
她跑了很远,终是再也跑不动了,面前都是墙,也再无处可去,刚刚跑的时候不太在意,现在站着觉得浑身上下都如被冰裹住,都没了知觉。
她看见墙角里有一个枯草堆,迟钝的缩了上去,抱起一团稻草盖在身上,将自己努力蜷缩成一团,埋在其余的稻草里,想要获得一丝温暖,可这些稻草并没有替她守住温暖,一点一点变得更冷,她的身子也一点一点抖得更厉害。
蓦然,她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一个很软的声音,很熟悉,可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个声音的主人,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听着声音愈来愈近,突然一只手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稻草,握住了她的手,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苏钰,她看着苏钰的模样似是吓坏了,她看着苏钰的嘴一张一合,却不太听得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在说:茉姐姐你怎么这么冷,你的脸怎么这么白之类的吧。
她还有点纳闷,自己的脸到底是有多白,才能把面前的小丫头吓成这个样子?
苏钰努力的想把她拉起来,一边拉还在一边嘤嘤的叫:“茉姐姐,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好不好。”
她也不忍心看着苏钰垂泪,只是她的身子都冻麻了,别说站起来,就连动一下,都格外困难。
苏钰比她还小些,没有这么大的力气,拉不动她,急得在原地转圈,她眯着眼,看着苏钰不住的转圈,突然又停下来对她道:“茉姐姐,你再坚持一下,我去找阿父和阿母,我马上,马上就回来,你坚持住。”
苏钰把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搭在她身上,急忙向来时的方向跑去,她想扯一扯苏钰的斗篷,可她的浑身已经没了知觉,现在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感受:好冷,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冷过。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脑中皆是一片混沌,她只记得先是一件紫色的绫罗衣裙映入眼帘,上面绣着祥云彩绘,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匆匆赶来,她被紫衣女子抱起,紧紧的揽入怀中。
她朦朦胧胧的看清了紫衣女子的脸,也是一张同苏钰一样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美丽面庞。
她想,许是苏钰的娘亲吧!紫衣女子抱起她,将她搂在怀中,她霎时感到,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她的头清醒了些,恍惚中,她似乎感到有微热的水滴在脸上,勉强抬起头,看见紫衣女子正在流泪,没有出声,只是不停的垂泪。
后来这个紫衣女子擦干了泪,抱着她回了她睡醒时的房间,苏昶正坐在上座手指不停地敲击着红木的桌面,旁边站着一个不足苏昶腰高的苏钰,正耷拉着脑袋,有些期待的望着门口。
“阿母,你终于回来了!”苏钰看见林清抱着她走回来,高兴的跳到林清面前,摸着她冰冷的手,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她只是无力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苏昶松了口气,道:“把寒茉抱上床,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姐姐,阿父阿母说了,等你的伤都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玩伴儿,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们才能一起玩好不好?”苏钰坐在她的床前,笑道。
“钰儿,我们先出去,让寒茉好好休息。”林清蹲下,向林清张开了双臂,莞尔道。
“好!”苏钰笑着冲了过去,一头扑入林清怀中,林清抱起苏钰,苏钰把头转回来又道,“姐姐你好好休息,我们等你睡醒了再来。”
苏昶,林清和苏钰都走了出去,她看着他们的背影好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