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听雨看日头不大,就建议道:“小姐不如到山上那棵桃树下弹弹琴?唐老不是说了要小姐多出去走走吗?”
连思服看了眼外面,想象了下在桃花开得正好的树下弹琴的画面,就点头答应了。
听雨忙叫个婆子抱了琴桌琴凳前去准备,有些担心,不知卫公子准备好了没?
连思服坐在桃树下,随便拨动了几下琴弦,抬头看着如霞如云的桃花朵朵,不知为何今日并不想弹那些名曲,起心动念时灵感一来,就按着当下的心意顺势弹了起来。
听雨楞了会,小姐没有弹出名的曲子,而是灵感来了就弹,卫公子能不能接上啊?
另一边树下,扶风听见这琴音,也稍稍楞住了,这……不是说好那个听雨会建议连小姐弹奏《长相思》的吗?扶风看了眼他家公子,默默不语。
连思服正弹着,忽闻一阵清越的箫声加了进来,连思服虽稍感惊讶,但手也并未停下,这萧声加进来的时机很妙,衔接自然,琴萧相和,竟分外和谐。
连思服弹奏完毕,那种徒然遇见知音的感觉还未散去。
“不知……对面是谁?可否一见?”连思服先开口问道。
“我样貌丑陋,恐污了小姐的眼。”
连思服听闻对面是位男子的声音时,本有些犹豫,自己是否太过冲动?但等他的话说完了,连思服又是一怔。
顿了顿,想到刚刚的琴箫合奏,连思服开口说道:“有那容颜俊美的,倘若有一颗丑陋不堪的心,那我认为他再俊美也依然丑陋,有那相貌……些许缺憾的,倘若有一颗良善而美的心,那他即便平平也散发着俊美的气息。”
“听小姐一言,卫某受益良多。”
“哪里……你是卫太傅家的吗?我是连家的。”
“连小姐。”
“卫公子。”
一阵沉默后,卫风又发问,“小姐来此是散心吗?”
“对,我体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出来。”她一日之中大多时候都是只能躺在床上的,难得有出来的时候,可惜出来的时候不长。
“来日方长,世间美景就在那里不会走,小姐养好了身子岂不是随时可去看?”
连思服垂下眼眸,她的身体还能好吗?家人问起云游方丈,方丈说不可多言,问起唐御医,唐御医只说需要静养。
卫风真是想拍自己的嘴巴一巴掌,自己怎么变蠢了?
“小姐近日在做什么?”卫风移开了话题。
“在读诗。”
“读到哪一首?小姐可否分享?”
“读到《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听到连思服语气带着些愁绪,卫风就问:“小姐可是在感叹人生短暂?”
“蜉蝣朝生暮死,存活不长,就未免想到自己拖着个病弱的身体,也不知何时就会死去。”
卫风又想拍自己的嘴巴一巴掌,自己真是蠢!问什么诗!
“连小姐,明日会发生何事我们都未知,只要过好今日过好当下,不枉此时,不负此刻,也不算白过,小姐以为呢?”他被军医断言双腿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也曾自怨自艾以为此生就这样过了,从战场回来后御医再次断言往后余生只能依靠轮椅行走,他也曾抱怨过大发脾气恼怒得就像变了个人,虽然如今走出来了,可那种情绪依然会时不时想起。
“不枉此时,不负此刻……原来如此,是我太过纠结了。”连思服顿觉心神一松,怎么这么简单的事还会困扰她这么久呢?“多谢公子,听公子一言,受益良多。”
听雨提醒着她家小姐该回去了。
连思服抱起琴,又问了句:“卫公子明日还来此吗?”
“有事需外出一趟。”
连思服虽稍感失望,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连思服又来到那棵桃树下,发现作为界线的红绳上绑了个锦囊,连思服打开锦囊拿出放在里面的东西,是一幅画,上面画着一颗桃树,一边有一位坐在轮椅上吹箫的男子。
“轮椅?是卫家哪位公子?”连思服问起了听雨。
“好像是六年前和大公子一起去战场的卫风卫公子,战场上回来时就……双腿再也走不了路了……”
“卫风吗?怎么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不良于行?本是前途似锦的大家公子,却落得个……还能有如此豁达的心境,连思服对卫风倒是佩服。
“小姐……您小的时候曾见过。”
连思服拿着画的手一顿,也是,她也曾经有过无需日日夜夜躺床的时候。
“小姐,这画不完整,您要不要补上您这一半?”
“不好吧……这不是……”
“大公子和卫公子关系很好,两家又常来往,只是补个画,小姐还可以画蒙面的样子或者背影,不是私相授受。”听雨劝道,可怜见的,她为了完成老夫人的任务,可真是睁眼说瞎话!
连思服本就有此意,见听雨也赞同,便收好了画,回了庄子后就在书房补画。
画好了自己的这边,连思服并未画蒙面的样子,而是低头,这样也不算露了全面。
画好后,又让听雨放回红绳上挂着的锦囊里。
又一日,连思服行至桃树下,见红绳上的锦囊换了个纹样,就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还是原来那幅画,卫风在她这边提了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连思服轻轻念了出来,此时正好有几朵桃花瓣落到了画上。
“人面桃花相映红,小姐觉得卫某这诗提得可恰当?”却是卫风在树的另一边,似乎感受到连思服到了此地才开口说话。
连思服顿感心尖上也微微一颤。
见连思服不答,卫风又说起了别的:“此处有这桃花开得正好,不知连小姐最喜那一句?”
“又摘桃花换酒钱。”
连思服本没有什么喜爱的花,但自从来了这桃夭山,又在桃花开时折了桃花去换桃花醉,春日里日日看着桃树,到后来也觉甚是喜爱。
“听闻桃源山庄最擅酿桃花醉,今年卫某去迟了,山庄已不再换酒。”
“我这里还有一壶去年的,若卫公子不嫌弃,可一尝。”
“那卫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连思服回了庄子后,便让听雨去送了酒。
翌日,连思服到了桃树下,见红绳上的锦囊换了个颜色,打开一看,是张纸条和块玉佩。
“投我以美酒,报之以琼琚。”
改自《木瓜》一诗,原句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玉佩是上次拾取的那枚,拿在手里触感温润,像是被主人佩戴了多年。
连思服正想放回去,桃树的另一边又响起了卫风的声音。
“小姐可是看不上卫某的回礼?”
“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赠送玉佩意义非凡,她不能乱收。
“小姐!对不起!婢子骗了您,卫公子和您一起被皇上赐了婚!”
“赐婚?我怎不知?”连思服虽反问了句,但她知道这不可能是听雨说的玩笑话,只可能是真的?
“侯府的主子们怕您一时不能接受,就……”听雨急哭了,谁知道卫公子出手这么快,他明明在老夫人面前保证了会循序渐进!
“卫公子早就知道?”
“我想亲自向小姐求娶。”
“倘若我不愿意呢?”
“那卫某就去求了皇上,撤回旨意。”不可能!圣旨已下怎么可能撤回!卫风表示,必须迅速出手,先把人划拨到他怀里来。
连思服想了想,还是接了那块玉佩,她虽然体弱,但不是蠢笨,知道圣旨已下无可挽回,再者,有时爹爹来看她也会和她说一些朝廷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意思,她目前就凭自己的力量自然是撼动不了皇权,可如果当下改变不了什么,那总能自己选择过得舒服一些吧?反正她体弱,也活不了多长不是吗?大不了,不过是一死而已,不过,她似乎也并没有特别排斥?
“卫公子不嫌弃我体弱多病?”
“那连小姐可否嫌弃我不良于行?”
连思服没有说话,又听卫风继续说道:“云游方丈曾说,我俩是前世有缘,如今重逢在此,不过是再续前缘。”
连思服依旧未说话,反而带着听雨走了。
又一日,连思服不可避免地行至桃树下,红绳这回不挂锦囊了,而是挂了块木牌,木牌上写:“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明日,又多了块新的木牌,木牌上又写:“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连思服又念了新的一块木牌,心里暗骂了声油嘴滑舌。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小姐,这里还有张纸条!”
连思服看了,原是卫风约她明日相见,说是家中已商量了婚期。
傍晚时,连思服拿了块木牌让听雨挂到红绳那去。
扶风终于为他家公子等来了回应,连忙将新的木牌取给公子看。
字迹如行云流水,卫风念出了木牌上的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原来,她将那句重逢放在心里了吗?
卫风又挂上了一块新的木牌,红绳上已挂了许多木牌,正随风摇曳。
最后的一块木牌上写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连、卫两家结成亲家,大婚之日,太后娘娘亲自主持婚礼。
连思服在洞房里洗漱完毕,就见房内不知何时拉起了一根红绳,红绳上串了片片木牌,上面写着的诗句与那时他们在桃夭山上写的一模一样。
连思服一句一句念下来,念到了最后一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