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很长时间之后,林亦想问的问题似乎变得不再重要了。
于是,他想着自己是不是还要接着问下去。
景云随手擦了下他的唇角,有点干壳的起皮,狠狠的扯掉坏皮,说道:“有什么不好问的事,现在都可以问,反正我都会酌情选择告诉你的。至于是不是你想到知道的问题,是不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那就另当别论,所以赶紧问吧!时间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什么意思,时间凭什么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林亦紧皱着眉头,盯着地面那块碎成五片的青石板,也不愿意去看景云此时的模样。从春雨末之后,他面对景云总会有些奇怪的思绪,是不是景云利用了他,这道问题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迟迟挥之不去。
景云撇了撇嘴,看向林亦的位置:“问这么多有什么用处,若是应该告诉你,那迟早都会告诉你。但都应该是你我之间的事情全部被解决之后,其实你我也没什么问题,最多是些思维的转变,你觉得有些不适应,而我觉得有些不应该而已。但恰恰这些情绪不应该都是人类具备的吗?”
“你今年有多大年纪了?”
沉默了许久,林亦终于问出了个很没有营养的问题。
景云很错愕,掩不住愕然笑了两声:“三十多岁了,反正比你的年纪要大得多......”
“看着也是在范围之内!”林亦深以为然点头。
外面的晴空逐渐显露出来,咸阳城中的一切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只是有些不变的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如这座雄城所在的位置,帝国帝都应该坐落在那片地盘,以及城外那两座学宫在帝国之内的地位。想来都是不会改变的,如果有人刻意想要去改变,势必会遭到反噬。
“还有想要问的问题吗?”景云问道。
林亦摇头:“暂时应该没别的想要问的问题,世间万事万物,我从来不苛求自己全部要了解清楚。反正世事变化,总会发生些千奇百怪的改变,若是我了解清楚后,那些都发生了改变,我岂不是得不偿失,那何不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半梦半醒,说不定别有收获。”
此时的林亦尤其透彻。
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景云很是苦恼。
在景云看来,林亦的神情真的假到了极点。可又有什么作用,至少别人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他就没资格再做任何置喙。扭曲别人的想法和宽宏是最大的错误,也是世间最邪恶的事。
公平与自由是帝国高妙之论。
景云喜欢这套论断,于是他成为了帝国论断的坚定拥护者。某些角度来说假的很,可假的善良,在他眼里总是别真实的邪恶要好得多。
他沉沉看着远处的天空,他们所在的城区遥遥看过去,正好看见那座宫城的尾端。景云站起来,走到院落中:“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林亦满脸疑惑,心生警惕:“谁要见我?”
景云嘴角轻飘,扯出讽笑:“总不会是春雨末那位太子殿下,也不会是那位公主殿下,所以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好像确实如此。”林亦笑得很真切。
两人并肩走出了院落,走出了由诸多外乡学子构成的这条街道。
......
整座咸阳城,有着无数王公贵族。
而只有那条宫城直通的街道被称为天街......
那天将暗未暗的时候,林亦走过一次天街,并无什么奇特的地方。只是两边的低矮房屋构成了宫城外的特色,很是空旷的天街,周围并无任何人员居住。其余街道的百姓可以行走在天街中,却不能近距离靠近那座宫墙,外面也有巡守的士兵禁卫。
天街周围的房屋中,说不定就有帝国精锐的弓弩卫躲在里面。
望着那座可见一斑的宫城,恢弘大气中透着沉沉的墨色。
林亦偏头看了眼面带微笑的景云,心里微微震惊,故作深沉地问道:“所以你还是要带我去这座宫城之内,可我并不认识其中的很多人,那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
折扇在手指间旋转成花,勾画出来的线条在空中迅速成气,很是美丽。景云眼眸深深望着面前高耸的宫城,微笑着开口;“自然是想要见你的,管你是不是认识他,只要他想要认识你,那你就应该去见他。”
“哪有这样的道理?”林亦皱着眉,瘪嘴道。
景云莞尔一笑,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不屑,淡淡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那你今日就会见到这样的道理。世间的道理在他面前本来就有很多行不通的地方,他做出来的事情和说出来的话,就是世间最简单的道理,也会是帝国最简单的道理,这下你明白了吗?”
林亦心中更是震惊,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好霸道的道理,好霸道的性格,果然是世间最英明的存在。可是他为什么要见我,而且让你来带我进去?”
“春雨末的事情你忘记了吗?”景云将折扇抬起,指了指林亦的脖子,横着一挥,如同一剑封喉,话调阴冷:“说到底终究是父子关系,即便两人间有再多的仇恨和冲突,也掩盖不了那种浓浓的血脉联系。你打了他儿子的脸,自然应该记着自己处于什么风口上......”
“稍有不慎,则会掉入万丈悬崖,你说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些话,林亦闭上了嘴巴,眼神逐渐显得阴沉起来。最后看了眼景云,也不再继续说话。心里默默想着许多事,仔细猜测揣摩其中的意味。从最开始的深沉,渐渐变得放开了,笑容遍布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自信。
两人已然走到了宫墙之下。
守护宫墙外门的禁卫统领,是认识眼前白衣胜雪手持折扇的公子的。只是他不认识林亦而已,拦住了两人前进的步子,拱手问道:“云公子好,不知道带人进宫,是否得了陛下的旨意......”
言尽于此,话多错多。
景云随手从袖兜里面取出一块令牌,给了禁卫统领秋然。秋然虽说年轻,却也戍守宫墙外门多年,早已对皇帝的诸多手令牌子看了个遍,而手中这块令牌,也确确实实是皇帝最亲近的令牌。他还记得,很久前,那位年轻侯爷第一次进入皇宫的时候,就是李家侯爷手持令牌带进去的。
想到这件往事,秋然的目光不由看向了眼前的景云......说起来,那位李家侯爷与眼前的云公子应该是有些渊源的,他也是当初在御书房外面当侍卫的时候不慎听到的。
“两位请进去吧!”
秋然大手一挥,让人打开了门墙,毫不拖泥带水。
......
皇宫中有着无数奇珍异宝,可要说最珍贵的东西,无疑都放在皇帝的御书房当中。有着收藏癖好的秦国皇帝陛下,向来都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御书房,即便他的后代,也绝对不能进入御书房。这套规矩在皇宫中流传了很多年,在宫里面当值的公公们,全部都清楚这条铁律。
站在御书房外面接待来客的魏功公公,则是非常好奇即将被自己接待的客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让皇帝陛下打开御书房的大门待客,举目望去,四顾无人,魏功轻轻喘了口气,皇帝向来不允许自己的秘密被泄露,一旦这条消息被传出来,恐怕瞬间会引得朝野无数人猜测揣摩。
门槛至于魏功的膝盖,佝偻着身子的魏功还不及御书房大门的三分之一,可见这座御书房中到底珍藏了多少东西。据传很多年前,帝国军队攻入南边两座国家的王宫时,直接将那两国的王宫全部搬空,不少奇珍异宝通过各种渠道都流入了这座闻名帝国的御书房。
传闻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魏功颤颤巍巍的身体已然有些老迈,心中充满着无数好奇,却从来不敢去触碰那些好奇所在。作为名在帝国皇宫生活了很多年的太监,且前后服侍过多位帝王,魏功深深明白,在这座皇宫中,好奇心是可以拥有的,但不能拥有对好奇心驱使的能力和想法。
他保持着最原始的生存方式,几乎将自己的耳朵眼睛全部泯掉,才能在皇宫中安然生活几十年。靠的是无双的智慧,靠的是最很多事情的充耳不闻,靠的是对皇帝陛下的忠心。皇帝允许他的事情可以做,皇帝不允许他的事,不要说做,连是看下听下都绝对不可以。
御书房外面是片开阔平坦的广场,侧面是御花园的一道入口。御花园的入口内有人把手着,是绝对不允许有人从这里出来的。广场上平时都会有少量的禁卫把手,不过今天由于三皇子想要出宫,于是这点禁卫都被皇帝派给了三皇子,才有了今日待客的可能性。
至于是皇帝兴所至,还是早有所谋,魏功全无关心。
开阔的广场上出现了如同蚂蚁般的黑点,不断朝着这边走来。魏功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蚂蚁的面容,却也知晓那是两个人。他保持着佝偻的体态,蹒跚学步般走下了御书房的阶梯,手里面的拂尘轻轻的摇动着,看起来像极了某些道观里面垂垂老矣的道士。
景云望着眼前走来的老者,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魏公亲自来接我们,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虽说魏功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可作为存在于皇宫中多年而不败的首领。景云年少的时候不止一次见过这位,那时候魏功还不曾如此老态,且当年魏功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保持着最基本的尊敬,包括小孩还是别的。所以景云对这位老公公,向来都是很尊敬的。
魏功扯着干瘦如柴的脸皮,亲切的笑着:“云公子折煞老朽了,想必您二位便是陛下邀请进入御书房的贵客。”
说着,精准而泛发神采的眼神在林亦的身上迅速打量,又迅速收回。
“二位跟着我走......”
走下来的时候,魏功的速度很慢,慢的比乌龟还要慢几分。可此时他的脚步又极为迅速,连是林亦紧赶慢赶都恰好跟在后面不掉队而已。停下来后,林亦有些吃惊的看向了老者的双腿,看向了风吹略显空洞的裤腿,很是怀疑里面是否装有自动行走的机械腿。
吱吱呀呀的房门被打开,高耸几层一眼不可见。
魏功视线从未抬起,一直落在地面的反射光泽的花岗岩上,或许可以看见御书房内震慑人心的景象,但他都不会露出丝毫的震惊,也会选择性的迅速遗忘这段记忆。
只要是陛下没说允许的,那都是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