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毓婉挣脱了杜允唐的羞辱本想就此离去,脚步还未等迈下台阶却被周家丫鬟拦住:“佟小姐,姨太太要跟您说说话,希望佟小姐能上楼谈。”
毓婉原本也想找个机会与青萍把事情说清楚,当即贸然决定上楼等青萍归来。
青萍房间的客厅中等大小,客厅一边两层夹壁中还做了储藏衣物的硕大走廊隔断,地面由俄国进口来的长毛地毯铺成,走着看着,见到许多在佟家不曾见过的新奇西洋玩意,毓婉心中倒有些佩服这位美艳的青萍小姐来,想来周老爷必然是很疼她才会有这么多珍玩肯放在此处。
丫鬟送来茶水后转身将房门轻掩,偌大房间只剩下毓婉一人,她的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心中也开始准备许多需要对青萍解释的说辞。
毓婉深知青萍千方百计针对自己无非就是为了周霆琛,大约是误以为她与周少爷有什么牵扯。毓婉觉得自己对周霆琛虽有些感恩之心,但万不是爱情,自然不会夺人心头所爱,无论周霆琛与青萍究竟是怎样的暧昧关系,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参与其中,她希望青萍能够在自己对她解释之后,对此有所释怀。
坐久了,还不见青萍上楼,屋子里有些闷热压得胸口烦闷,毓婉悄然走到窗子旁透气,视线落在周公馆大门口处,不期然,周霆琛从门口走出,佣人递给他手中一样物件,毓婉视力极好,远远眺望,发现那佣人手中的东西似自己的珍珠钮包,才发现自己走的匆忙,竟忘了带手包,见周霆琛将包用手指握紧,她心中一沉,不知他又要做什么花样,莫非还逼她再来周家取一次不成?毓婉倚靠在窗子边,心中不免懊恼。
百无聊赖的她随手将青萍书桌上英文画报翻起来,其中多数都是来自英国最近流行的明星杂志,偶尔也有上海明星的海报,她随手翻了几页,正看见大胆的图画,一男一女紧密贴在一起像极了那天她瞧见的情事,毓婉脸上火辣成片,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房门咣当声响被关拢,惊得她手中画报险些掉在地上。
这房间铺了长毛地毯,听不见脚步声,只听得房门轰然响动后整个大厅又重新恢复寂静,毓婉连忙蹑手蹑脚走过去,刚探头就发现身着西式洋装的满脸狰狞的中年男子正在客厅门口拉扯着发鬓散乱的青萍。
毓婉闪身,慌忙躲进放置衣物的走廊,两边染色的织锦旗袍悬在衣架上荡在脸颊旁,冰凉的触觉使她一惊,抬头发现几十件妖艳妩媚的各色旗袍一溜摆放在衣架上,正好可以闪入其中隐藏起来,她躲过去,本想避开尴尬场面,奈何瞧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尽快离开。
猛地一声怒吼炸在耳边,震得毓婉险些跌倒,青萍啊的一声惨叫摔在地上,周鸣昌恶狠狠的声音就响在耳畔:“你想将我们父子玩弄鼓掌?”
被摔在地的青萍见周鸣昌当真怒了忙失口否认:“没有,老爷,我真没有啊,冤枉,我什么都没做过。”
毓婉心中叹气,没想到周老爷也从其他渠道知道了这段不堪情事,不知会怎样处理败坏门风的两人。青萍卧房正对着客厅正门,毓婉总不能不顾眼下情境走出去,她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周鸣昌寻常见青萍妖媚打扮心情愉悦,今日一见反是勃然大怒,从接到消息时他就想弄死这个淫荡的婊子,怀着恨立即坐车归来就是不想让霆琛再陷下去。他宽厚的手掌重重掴在青萍脸颊,啪的一声抽得粉嫩的脸庞出了五条血印:“妈的,臭婊子,你那天去杜家跟谁约会了?背着我跟霆琛约会去了是吧?”
青萍愣了一下,随即噗通跪在地上,鸡啄米一样给周鸣昌磕头:“老爷,我真没有,那些事都是别人嚼舌根子冤枉我的,老爷不要信他们。”
周鸣昌根本听不进去青萍辩解,薅起她的头发打掉鬓发上的玫瑰花就往墙上撞:“老子不在家你做这副妖精打扮给谁看?老子这份家业来的不容易,不能让你这个狐狸精给毁了,你想让我们父子反目成仇,我就让你知道当狐狸精的下场!”
青萍的头部被接连撞了几下顿时失去了知觉,毓婉听见撞墙的沉闷声响心头沉重,仿佛是自己被撞,吓得身子紧缩在走廊里不敢出声,她手脚并用想要支撑住身体,爬出去半截身子探出视线,透过客厅隐约可见青萍卧房墙壁上染满了大块的血斑。
惊得她胃间一阵阵翻滚,酸气鼓在嗓子眼,险些就此吐出来。没想到周老爷下手如此狠毒,哪怕是一介女流也不肯疼惜。虽然毓婉早知道周鸣昌身家并不清白,也不懂得什么礼化治家,但好歹是同床共枕多日的女人,竟也遭到他这般不肯怜惜的毒手。
毓婉两只腿没有力气软绵绵的瘫在柜子旁,她想爬起来,双腿已没有力量支撑,右臂够到架子,哗啦一声拉下了青萍的手袋掉在地上,幸好地面铺有地毯,手袋掉落地面并未发出声响,饶是这般仍吓坏了毓婉,她紧紧抱住手袋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过了会儿,青萍幽幽醒来,见得周鸣昌靠近自己的狰狞面孔吓得尖叫,周鸣昌一把按住她的嘴,咬牙切齿的顿道:“我再说一遍,我不容许我们父子被人离间,谁都不行!”
青萍拼命摇头,为求保命她扒开周鸣昌的手哽咽哭喊:“好的,老爷,我不会离间大少爷和老爷的,我不会的!”
周鸣昌松开手,青萍极其恐惧的向后方躲去,双手撑地缓慢的倒退爬行,目光里满是不信和恐惧。周鸣昌冷笑着拿起窗前圆桌上水果盘里的水果刀,端起一个苹果切下去,分出一片,以匕首插了送到青萍面前:“来,把它吃了。”
青萍惊恐的瞪大双眼盯着水果刀,不能猜出周鸣昌的意图,一味摇头:“老爷,我不吃。”
“你只要听话,我就不会杀你。”周鸣昌此刻的表情如同平日里宠爱青萍的模样,微笑时眼角的皱纹甚至还会上扬,毓婉听见周鸣昌要杀青萍,身子突然有了力气,她一鼓作气起身往前又爬了几步。
见青萍依旧不肯开口吃自己喂食的苹果,周鸣昌满腔怒火无处分发泄,拽起她的头发带到眼前:“我给你的东西,你才许要,我不给你的东西,你不许想!”
青萍被拽住头发剧痛无比,哭声更大,毓婉忙站起身,在四周寻找东西可以应手,她拽过一只摆放在花台上的花瓶冲过去,正看见周鸣昌拿起水果刀比在青萍脸颊:“婊子,不听话?放心,我有办法让你明白谁才是你的主人。”
毓婉想也不想将手中花瓶向周鸣昌脑后砸去,看见她动作的青萍不由自主发出喊叫,“啊!”
动作还来不及完成,毓婉手中的手中花瓶已被人夺去,头部骤然疼痛,顿时被黑影罩住了眼睛。
临跌倒时,毓婉似乎还能听见周鸣昌恶狠狠的声音:“想要我的命?我倒是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
温热的血蔓延过毓婉的手指,黏嗒嗒的浓稠。冰冷的刀刃激得她全身一颤,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对面是青萍,方才还在尖叫的青萍此刻躺在血泊中已经不动声色了,下腹部涓涓流出的鲜红血液染满红色的旗袍。
而致她死命的水果刀,正在毓婉手心紧紧攥着。
因为攥握的过于用力,刀刃将毓婉的手心割伤,也流出许多血来,混在青萍的血中,呈现诡异的融合。
毓婉身子一软,惊慌的瞪大双眼观察周围,她还在懵懂,陡然房门被撞开,一前两后三个高大身影扑了进来,三个身影所奔目标各不相同,转瞬间毓婉已跌入一个人的怀抱,脸颊正贴在来人剧烈喘息的胸膛。
笼住毓婉的周霆琛眯眼看看现场,趁其他两人不意将她手中的水果刀拽离。杜允唐扑到青萍身边抱起已全无知觉的她,毫不在意雪白西装被鲜血蹭得狼狈不堪,他怒视周霆琛怀中的佟毓婉,扬手一巴掌抽了过来。
周霆琛伸手用力挡住杜允唐的动作,两人都使了全身的力气,胳膊挡在半空中,发出肉搏声响:“你做什么?”
一同跟着两人进门的黎绍峰见杜允唐疯魔了,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都是自家兄弟,你要做什么?”
毓婉藏在周霆琛的怀抱里,惊恐的心勉强平复下来,她颤着声音开口解释:“不是我杀的,是……”话说到半截,她昂起头,望住周霆琛和杜允唐的表情,随即收了接下来的话语。
人是周老爷杀的,她不能说。一旦说出真凶,会伤及目前唯一可以保护她的周霆琛。物伤其类,不知届时他会不会也出手将她灭口。毓婉也更觉得奇怪,为何青萍出事,周霆琛反而不若杜允唐看上去痛恸?
佟毓婉无法辩解的慌乱神情坐实了杀人真相,杜允唐恨恨抱起青萍身体,双眼赤红犹如被一同刺伤的猛兽,他指着周霆琛对黎绍峰冷笑:“自家兄弟?这个女人明明杀了青萍,他却不惜为她和兄弟反目为敌!”
周霆琛逼视杜允唐,声音又加重几分:“不是她杀的。”
杜允唐冷笑将佟毓婉从周霆琛怀里拽过,将她在青萍面前,周霆琛唯恐杜允唐此时伤了毓婉立即用力钳制他的手腕:“我再说一次,不是她杀的!”
“不是她,那是你?还是周鸣昌?嗯?”癫狂的杜允唐抓起青萍的身子抱在怀里放声大笑:“整间屋子只有她和青萍,不是她杀的,谁信?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说的借口很好笑吗?”
周霆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黎绍峰见杜允唐已经疯狂,便挡在周霆琛面前劝他:“允唐,你先把青萍送去就医,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原本缄默的周霆琛扬手拉住黎绍峰的手腕:“不能送她出去,她是周家女人,一旦允唐将青萍送走,周家将名誉扫地。”
见周霆琛阻拦,杜允唐嘴角扬起透人心肺的冷笑,“我曾以为我们是朋友。”
周霆琛紧紧搂住全身瑟瑟发抖的毓婉沉稳开口:“我们是朋友。但别忘了,我姓周,我不会容许损伤周家名誉的事情在我面前发生。”
周霆琛暗示过杜允唐很多次,玩火自焚的下场必然如此,可惜,并没有阻止他和青萍的来往。周霆琛从心底不喜欢青萍,不想管与她相关的任何事,当年母亲上吊自杀,再没有人有资格能做周家的女主人,包括青萍。但他不会毁掉青萍,这是明眼人都能猜得到的真相,毁掉她的只有一人,这个人也是周霆琛不想说出的人。
然而爱人无辜被杀的冲击冲垮了杜允唐仅剩的神智,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事情真正的原委,青萍的死让他红了眼睛,他指着佟毓婉和周霆琛,“我不会饶了你,还有你,周霆琛!你们记得,你们俩个都欠我的!”
杜允唐推开黎绍峰,还想抱青萍送去就医,周霆琛松开环抱毓婉的手腕,用力按住他的手,目光锐利坚定:“我再说一次,你,不能,带走她!”
“为什么?”杜允唐愤恨的甩开周霆琛:“让我把她留在这里,让你们周家有时间毁尸灭迹?你做梦!”
周霆琛紧抿双唇,这已经是他即将爆发怒火的前兆,他猛站起身,一巴掌抽在杜允唐脸颊,在场几人皆被他极快的身手震慑住,杜允唐惊怒之余反手准备还击,周霆琛再以单臂将他狠狠惯倒,杜允唐整个人连同青萍的尸体一同跌倒在地,用力过猛,杜允唐险些爬不起身,他以手背蹭蹭嘴角,手背上染满鲜红血迹。
“带他走,越快越好!”周霆琛扭头对黎绍峰吼道,“再多待片刻什么都来不及了。”黎绍峰心中明白,利落将杜允唐蹭上血的白色西装扒掉,不顾杜允唐的反抗将他反剪了手臂用力带出去,杜允唐还想伸手去拉青萍,青萍的手被周霆琛狠狠踩住:“滚!”
很快窗外一阵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响起,整个室内又渐渐恢复先前安静。
周霆琛抬开脚,低下头看看还在茫然对着青萍尸体的毓婉,连忙叫进两个手下,先将青萍尸体抬出去送医,再将现场清扫一番,他则留下来等待巡捕到来。
此事周霆琛可以料定是父亲所为,周鸣昌之所以留下毓婉只是为了找到个替死鬼将青萍谋杀案背负,周霆琛知道,如果自己没猜错,巡捕房警察应该很快就会上门,并且还会故意做出将凶手缉拿归案的模样。
周霆琛默然看着毓婉,毓婉也惊恐的看着他,方才杜允唐所作所为使得她心里已经有了悟,原来,那个与青萍偷情的情夫是杜允唐,不是周霆琛。所以青萍才会在杜家书房出现,所以凌宝珠才会那般处处针对青萍,所以杜允唐才会误会自己刻意讨好凌宝珠向青萍施压。只是青萍是周鸣昌杀死的,如果她告诉周霆琛真相,会不会被周霆琛杀人灭口?
两人贴在一起的距离极近,近到周霆琛无法再思考。心中有所顾忌的毓婉眼底还有未定的惊慌,她的嘴唇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苍白的脸色使得周霆琛格外心疼,他深深吸口气:“巡捕房应该马上就会来人抓人,你只说是我杀的就行了。”
毓婉愣住,慌乱的回答:“不行,其实是……”
“父债子偿,有何不行?”周霆琛的目光逼住毓婉,明知道不能再看的,再看只怕自己会失掉魂魄,可还是心中有些难抑的渴望迫使他不由自主看下去。
毓婉绝对不曾想过周霆琛早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一句话噎得她怔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周老爷要杀她?你为什么不阻止?”
周霆琛从怀中掏出香烟,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似乎有很多话并不想说出口。
佟毓婉觉得自己的立场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劝周霆琛不要替父亲顶罪?或者是劝他将自己送进监狱?只能说由他来出面解决青萍被杀这件事是最好的办法,她甚至无法从道义上指责他的意气用事,因为她也有逃脱的私心。
可是,毓婉并不想让一个无辜的人顶替自己认罪,这样会让她终生心存愧疚。踌躇半晌她又靠近了他一些,试探的开口:“不然,由我来认罪,你再救我出去?”这是另一种办法,她相信周家能调动巡捕房,救出她也未必多么费事。
他抬起双眼凝视她,整个房间的黑暗掩不住那眼底闪过的一丝复杂,毓婉被周霆琛瞧得有些尴尬,觉得自己的话语似乎有些轻浮之嫌,结结巴巴的补充:“我,我只是想,想报恩……”
恩字还含在嘴边,嘴唇已被人吻住。
若有似无的烟草香气混合着盛年男子的气息一同覆盖毓婉的嘴唇,月华拂在他英朗的眉目上使得原本慌乱的她越发紧张,贴合太紧密,根本无法呼吸,下巴被他重重捏住只是为了方便进一步的火热掠夺。
毓婉傻傻的愣在那儿,任由被眼前的男子轻薄了去,再不见跺掉杜允唐羞辱时的果敢。
她睁大眼睛,凝望眼前的人肆意吸吮自己的嘴唇,手脚冰凉。
门外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惊醒了被吻住的毓婉,慌乱的她抬起手挥向周霆琛,原本使出十分力气的手当空被他抓住,辗转在毓婉唇上的吻并没因此结束,依旧深深纠缠。这般相逼使得毓婉连羞带恼,她狠命挣扎拽动被周霆琛钳制的手腕,可惜,周霆琛不是杜允唐,根本不容有一丝的空隙让她轻易溜走。
房门再次被推开,周霆琛才松开毓婉手腕停住亲吻,毓婉本能抽了过去,正掴在周霆琛的脸颊。
毓婉以为周霆琛会躲,周霆琛以为毓婉不会真动手,啪的声响震得两人同时愣住。
他如炬目光望着她的,根本不管身后的周鸣昌看见儿子在这里早变了脸色大声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周霆琛勾勾嘴角,并不理睬被毓婉抽过的地方,他伸出拇指轻轻抚过她被亲吻得有些红肿的嘴角。皮质的手套边缘划痛了毓婉的嘴唇,她不禁皱眉扭过头躲开令人厌恶的触碰。
他默声笑笑,站起身,对视父亲身后的巡捕房的警长,脸色异常肃严:“他们来做什么?”
父子连心,周鸣昌看见儿子时已经明白周霆琛留下的原因,朝身后的巡捕房警长指住佟毓婉先发制人:“就是她,她杀了人!”
巡捕房的巡警们习惯拿钱办事的规矩,受了周鸣昌的好处自然听从于他,立即扑身上去准备擒拿佟毓婉,周霆琛将毓婉挡在身后,“你们是想和青龙堂作对?”
巡捕房的黄警长颇有些为难的偷眼看周鸣昌,周鸣昌则阴狠望眼佟毓婉,对儿子故意语重心长劝说:“霆琛,杀人偿命,你又能保得了她几时呢?”
周霆琛一言不发与周鸣昌对视,周鸣昌对儿子冷脸也怕三分,不觉噤声。
父亲一词对周霆琛来说有些陌生。从出生到母亲身亡,为人父的周鸣昌只在周霆琛心中存活了十几年,从母亲上吊身亡被债主追杀讨债起,他更像是周鸣昌利用的工具,用来交换债务、权利、甚至是金钱的工具。
曾经,周霆琛因断了手指发高烧不退,周鸣昌为躲避债主追杀只能将儿子抬去青龙堂寻求庇护。老帮主怜惜这个倔强的少年将他收留,也顺带将周鸣昌安排差使,周霆琛为感激老帮主收留为他做替身,抵过洪门一次次暗算报复,周霆琛为报答老帮主委任不惜扩张地盘终日厮杀,又平息了一次次青龙堂内斗,老帮主将周霆琛提拔的同时也不忘他的父亲,所以周霆琛的步子迈得越快,周鸣昌的位置升得越高。父子经常是周鸣昌抢掠索取儿子报答的最好理由,他在人前最善用父子情谊来做表象,营造父慈子孝的佳话。
对此,周霆琛并不在意,一个随时有可能望不见明日阳光的人将用性命换来的一切送给亲人,原本再正常不过。可今天,毓婉在身后瑟瑟发抖的身子提醒他必须违背一次周鸣昌的决定,将这个女人好好保护。
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将青萍一事掩盖,如同从未发生过般干净。周霆琛太了解巡捕房巡警们见风使舵的功力,他冷冷的瞥了周鸣昌,话却说给巡警们听:“说吧,要多少钱?”
周鸣昌脸色难堪:“这是周家死了人!岂是用钱能买得的?”
周霆琛嘴角上扬,嘲讽的看着父亲:“那你又是花了多少钱买来他们来抓人的?”一句讥笑使得周鸣昌脸色变青:“混账!你再庇护这个女人,就别怪咱们父子反目成仇!”
周霆琛嘴角依旧挂着冷冷的笑:“你舍得吗?少了青龙堂做靠山,少了他做帮手,这个奢靡浪费的周家还能在上海滩支撑多久?”
周鸣昌怎么会不明白儿子说的话,这些年,周家一切开销用度都是由青龙堂提供,他没有经营手腕,又流于江湖习性,根本做不得什么赚钱的营生,对外的那些贸易洋行都是周霆琛一手打理,离开周霆琛,他又会化回上海滩一条人人可踩的可怜虫。
恼羞成怒的周鸣昌无处发泄的火气只能发在身边的随从身上,他一脚踹在随从屁股上大骂:“快,赶紧去把少爷给拽住,不要妨碍巡捕房处理公务!”
随从们硬着头皮还得听从周鸣昌命令向前扑去,周霆琛一手拽着毓婉一手阻挡随从们的靠近,很快几个人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巡捕房巡警也随之贸然上前,想从周霆琛身后包抄抓住毓婉,周霆琛的随从察觉他们欲偷袭堂主将几名巡警拦住,又有几人站在周霆琛身边保护。
转眼间十几人互相撕扯了衣领袖子打作一团,周霆琛瞅准众人格斗空隙,用风衣将毓婉裹在自己怀中向外大步走去,周鸣昌发现,站在两人面前横住去路:“别想带她走,除非你想我去坐牢!”
一句话已经将父子亲情逼到极致,到底是保住父亲还是保住胸前的女人,凭周霆琛来选。
周霆琛还来不及选择,众人背后突如其来亮起噗噗的镁光灯声响,刺目的光亮闪得众人眼前昏花,十几名记者不知从什么地方冲进来,将佟毓婉躲在周霆琛背后的慌乱模样拍下,周家随从来不及反应,又有记者冲入近前对准墙上并未擦拭干净的血迹不停调换角度拍照,被惊吓的毓婉连忙抽回手将自己脸遮住,周霆琛脸色大变,伸手抓住为首的人怒吼:“你们不要命了!”
几名租界的巡警开路,已换好衣服重新归来的杜允唐又恢复了往日浪荡公子哥模样,在杜家随从簇拥下靠在门口,一边拊掌一边感叹:“哎呀,今天终于见到了周家内讧,幸亏来得及时,总算没白错过一场好戏。”
钻过缝隙冲进去一名记者跑到黄警长面前掏出记事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抓紧一切时间来采访:“这位警长,我是申城飞报的记者,听说方才周公馆这里发生了凶杀案,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这个佟小姐将周家姨太太杀害了?听说是因嫉妒成恨,莫非是周公子和姨太太……”
周家随从无法容忍记者胡言乱语,甭管是周鸣昌的随从还是周霆琛的都松开了彼此拉扯的手一致对外,十几个人当即拖了那名记者来围殴,记者被陷其中惨叫连连,鞋子因为挣扎踢掉,鼻梁上的眼睛更被打飞踩碎,有好事的记者不敢去救同行只得将殴斗照片拍下振臂狂呼:“报人受辱,警匪一窝!”
巡警们怕牵连自身只得上前劝服周家随从,那名记者在凶神恶煞的众人中间爬出,已经满脸是血面目全非,十几名记者见惹不起这些帮会打手索性围坐在伤者周围不肯离开,口中叫嚣誓死捍卫报人尊严,周家随从上前将他们胸前挂的相机拽下,个别记者不服被辱上前争抢,被恶狠狠的周家随从扯了脖子抡到墙上继续殴打。
伫立一旁的杜允唐看这一场闹剧只是笑,见他纵容事态发展的态度,周鸣昌阴沉脸色走过去:“杜少爷,你与霆琛好友多年,此事本是周家内务,与你毫无关系,何必在一旁煽风点火呢?”
杜允唐探出下颌指点自己带来的巡捕警察,“还不快去抓凶手?她跑了,我为你是问,别忘了,我可是和日本领事说过的。”说罢才对周鸣昌压低嗓音:“怎么与我无关?青萍可是我女人。”
周鸣昌显然被这个真相震住,杜允唐依旧似笑非笑的贴在他耳边小声言语:“她说,你这个老家伙已经不行了。”
被羞辱的周鸣昌一拳挥向杜允唐,杜允唐到底年轻,身手敏捷闪身躲开,杜允唐身边的随从见少爷被打不甘示弱也打上来。两伙巡捕警察们见状面面相觑,无论是周家还是杜家他们都没办法得罪,可又不能对上级没有交代。
忽然其中一伙调转方向吹了哨子:“住手!你们都是妨碍公务,一起带走,带走!”另一伙人,虽然没有动手,但并不为杜允唐出头,也是张罗着要将人全部带走。
黄警长指挥着巡警们上前走到周鸣昌面前,周鸣昌双眼一横,几人立即像老鼠见了猫一般骇然闪过,欺软怕硬的又走到杜允唐面前,杜允唐闲适的瞥了他们一眼:“怎么,昨天你们警务署长还在与我吃饭,你们也想请我吃饭么?”。几名巡警讪讪不知所措,再瞧周霆琛也不是好惹的,几人灰溜溜的将主意打在佟毓婉和记者们的身上,原本呆愣一边的毓婉一下子被黄警长拎了过去。杜允唐见那警长只敢抓佟毓婉,脸上浮起古怪笑容:“抓走吧,不抓走我也会弄死她。”
周霆琛一把薅过杜允唐的衣领:“你到底想怎么样?”
杜允唐冷笑望着眼前昔日的好友,为了两个女人他们之间已隔起数丈鸿沟,他指着佟毓婉的头一字一句道:“我,要她,为我的女人,偿命!”
佟毓婉听得杜允唐的话苍白了脸色,再回头看去,几十人拥堵在客厅中一片混乱,而她自己全然不知为何会陷入这场混乱之中。她咬了嘴唇想了想,深深望了周霆琛一眼郑重开口:“松开手,我跟你们走就是。”
巡警们顿时都松了口气,毓婉就法,周老爷满意,杜少爷满意,周少爷虽然不满意却也管不得了,此乃皆大欢喜的最佳处置办法。
周霆琛上前一步企图拦住毓婉动作,杜允唐当即挡住他的去路:“我再说一次,我要她一命抵一命!”周家随从为维护少爷迈步上前,杜家随从也一对一将他们拦住。
周鸣昌咳嗽一声,周鸣昌所带的随从立即撤掉尽半,只剩下周霆琛一边十几人与杜允唐带来的人和巡警们抗衡。
周霆琛眼睁睁看着毓婉随巡警离开,想起她之前的试探,“不如由我来认罪,你再救我出去?”心中越发觉得如同刀割。他伸手指着毓婉远去的纤瘦背影警告杜允唐:“杜允唐,若她伤了一分一毫,我都会让你用命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