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么捱了一天一夜。苏卿卿和花一韦派出来的人到了,跟着他们来的,还有江东离。
江东离不是主动来的,是苏卿卿知道凤洛笙在这里落难之后,飞鸽传书求他来救凤洛笙性命的。
江东离说,他的剑术虽高,却不懂机括,他只能把几个人救出去,至于闯阵的事,这五源大陆上,怕是只有千机阁阁主,还有九星山的人能办到。
千机阁的人不可能来,至于九星山上,能找的人也只有云陌,然,云陌却曾说,除非是凤洛笙的命儿要丢了,若是别的什么事,说什么他也不会下山的。
云陌是那样的能猜,凤洛笙是不是真的性命垂危,他都通常都能猜中,也不可能把人骗下来。
沉默之际,苏卿卿忽然开了口,她说道:“我觉得太子妃似乎也知道淮源山上的事。我接到信时,她也在一旁看,知道殿下被困于此,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后来,也是她提议我去找江前辈来帮殿下比较妥当。”
苏卿卿此语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
特别是凤洛笙,他已经陷入沉思之中。
想起这两年的种种,花尽歌的表现实在可疑,并且,她总能在绝境中不可思议的活下来。她没有武功,唯一靠的只有头脑。
但,她怎么看也不像个特别聪慧的人,顶多就算个正常人。
因着江东离到来,他们也不怕寻不着出路。只是,目前他们还有两处困难要解决。
钟明楼虽然没有露面,但是他手底下的人却等不及出场。一个个像鱼,像虾,一堆又一堆的来。他们竟然能躲过江东离的剑势,也算得上是奇迹。此时的凤洛笙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沧澜国中也有人能造出这样神奇的机关城,便是沧澜之福。
就这般,这场厮杀持续了两个小时也未结束。
江东离一直没有出全力,因他知道,只要他用上三剑,这里的机关城会被摧毁一半。对于这个机关城,他从来只有敬畏,从没有想过要去摧毁。
他面上带有沉痛之色,朝某方遥拜,言道:"为苟全性命,唯有对先辈不敬,晚辈江东离拜上!"
江东离出了几剑,一连十几处带着机关的楼宇轰然而倒。
滚滚烟尘中,有一个手握九环刀的人出现。然,他却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如雕像般。
楚隐栖正想迎出去看看,身后的楚天遥带着笑说道:“这想必是淮源山庄的鬼和他手底下的三只狼来了,却不知他这回是要先抓谁。”
楚隐栖笑道:“他又不认得我们,自然是先抓你,毕竟你看着脸熟。”
他转过身,就发现楚天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前方的大牌楼顶上去,正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你错了,他最喜欢的是陌生人,因为熟人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名字就会骂他。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一听就不高兴。”
楚隐栖奇道:“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玩的人?”
江东离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棵槐树下,抬头往树上瞧。上面有个倾覆的鸟巢,鸟巢和树形成一个夹角,反倒成了一个屋子。
江东里道:“谁说倾巢之下无完卵,只要有树相撑,也足以遮风挡雨。”
凤洛笙道:“师父,我们把他的地方毁了,他该还手才对,怎么半晌不见动静,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江东离道:“他许是躲起来了。”
一旁的苏卿卿抬了抬自己手里的剑,寒着脸说道:“管他是不是躲着,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躲着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真是令人气恼。”
她说着,忽又眯起眼,顾盼之间,精光流转,她压低声说道:“其实,他在碰到我的时候,我已在他身上下了迭迷散,若是现在我们有一条狗,就能寻到他了。”
楚隐栖往边上看了看,说道:“关键是我们没有狗,我们也没有狗鼻子。”
凤洛笙说道:“天下间这么多动物,做什么非要有狗不可呢?难道这诺大的山岭,就找不到一种嗅觉灵敏的动物。”
突听楚天遥的声音响在高处,他急声喊道:“你们快瞧,那片山岭,那儿到底涌动着什么东西?”
楚隐栖作展翅状,跃到山外看了看,再回来的时候,脸色变的很难看,他说道:“那些不是人,也不是动物,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坚硬的如铁石一般。”
说着,他把手里的剑亮了出来,凤洛笙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他说,这把剑已经不能再叫做剑了,应该改名叫做“锯”。
楚天天遥估计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他终于肯下来了。他落在废墟的地方,瞪着眼晴,他不知道在上面遭遇了什么,身上的衣服不仅破,还脏。要不是还有他那张脸撑着,简直比乞丐还不如。
他虽然年纪比楚隐栖小,说话的语气却老气横秋,好像他已经在山中呆了几百年一样,张口闭口都是什么"这个世道大不如前,这个世道和他不对付"之类的话。
楚隐栖悄悄从后边绕上来,把他的嘴巴给堵了,说道:“现在,重要的是想办法跑,不是听你感叹世道。”
楚天遥的嘴巴虽然被堵了,但是他的眼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他看见一个人。
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却常常听见他的声音,他只要一靠近,哪怕只是一个叹息,他也认得出来。
楚天遥伸着手往前指,又折回去把楚隐栖扣他的手掰开,他脱了身,立刻追出去,一把揪住了那个想要从他面前溜过去的人,他笑道:“嘿!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见了面也不打声招呼?你爹娘没有告诉你要和邻居搞好关系?”
这个人虽然生的好,却因他瘦瘦弱弱的,楚天遥有那么一点儿嫌弃他。然,他没想到这这个人发起脾气来气势比他还要大上好几倍。这个人气道:“我好好走我的路,与你何干,你抓我干什么!”
楚天遥惊讶道:“昨天你不是还和我说过话么?怎么一晚上你就忘了?你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竟和别人都不同?”
瘦弱男子的脸涨得通红,又想开口骂他。见边上的人都一个个盯着他,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忍。
他忍了又忍,之后终于想到自己从来不是好汉。于是,他又准备开口。
楚天遥抢先他一步,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话可以聊的,你说对吧?小灵光?”
北辰灵光终于是忍够他了,恼道:“我和你能有什么话说,我说的你听不懂,你说的我又不想听。闪开,再挡我的路,就算你把整个家族都搬到山上来,我也会拼命反抗到底!”
楚隐栖不知道楚天遥和北辰灵光有什么恩怨纠葛,往前跨了一步,说道:“殿下他们已经找到下山的路了,你们若是在吵,就留在这山上当‘歌尽与倾君’这两个样宝贝吧。”
楚隐栖言罢便转身走远,楚天遥忽然揪着北辰灵光的衣领子问道:“他们找的路是错的吧?你告诉我对的路,我助你脱离钟明楼的掌控,怎样?”
北辰灵光把眼珠一转,笑道:“谁说我要离开九哥,我当初是自愿上山的,不像你,是被他手底下的人抓上山的。”
楚天遥道:“是谁告诉你我是被人抓上来的?”
北辰灵光道:“我自己告诉自己的,因为当年抓你我也有份儿。”
楚天遥沉下了脸,他无心,却有意的说道:“我决定,要带你出去,然后解了下酒吃!”
北辰灵光的脸又吓得发白,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威胁了,这种感觉就是在梦里也忘不掉。
想到小时候那个威胁他的人,再看着眼前的楚天遥,虽然两张脸没有什么共同点儿,他还是把他们看成了一张脸。他忽然睁大眼睛,一脸惊恐,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说:“我不敢了,不敢了,求你,别伤我的腿,你打我的手吧,哥哥,哥哥他病重,要我照顾。”
楚天遥吃了一惊,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你曾在雨空巷住过?”
沉浸旧事回忆里的北辰灵光被楚天遥的声音拉了回来,他那双害怕的,小心翼翼的眼神渐渐了光彩。
他,终于从黑暗中看见了光。
他缓缓的,缓缓的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住过那里?”
楚天遥支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答。
那一年,他十一岁。他父亲带他去逛东市,后来,途中遇到了一点儿小意外,他和他父亲走散了。
他找他父亲,走到雨空巷的时候时,忽闻得巷中有男人在叱骂,有男孩在啼哭。
那时年,他虽年幼,武艺却已是极高,他找来一根竹竿子,斜架在墙外,脚下几步轻点,人已跃上墙头。
之后,他看见了令他震惊的一幕。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被一个人拿着竹条毒打。
男孩求男人别打他的腿,他惦记着要照顾他重病的哥哥,可是男人依旧心狠,下手也狠,竹条一次次落在男孩身上。
他怒了,揭起边上的瓦片砸了过去,那个男人倒下去了,流了血。
男孩惊了,他也惊了。
他以为自己杀了人,那是他第一次下手这么狠。以前,他父亲一直说,习武之人,须修仁德之心,否则,武艺学成,易铸大错。
当时,他稳住心神,趴在墙上问男孩能不能自己站起来,能不能跑。男孩说,他能。
然后,他跳回墙外,站在门外等,等男孩自己出来,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男孩出来。他再爬到墙上去看,男孩昏倒在临近大门的地方。
他跳到墙内,把男孩背了出来,走过雨空巷,走到人群中。
有熟人认出了他,帮了他,也救了男孩。可是,他和男孩却再也没有见过,因为男孩在醒来之后偷偷跑了。
知道北辰灵光和自已有这段渊源,这些年在这淮源山上也是他陪他说话,尽管说的是他听也听不懂的怪话,他也是心存感激的。
楚天遥对北辰灵光的态度忽然一下子变好了,好到北辰灵光不适应,别人更不适应。
凤洛笙笑道:“怎么只一会儿功夫,你们就从敌人变成兄弟了?”
楚天遥道:“你应该关心的是你走错了路,现在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最快折回去。”
他让北辰灵光说了正确的路。可是,他们两个都是在山上呆过多年的人,和钟明楼的关系很微妙,他们的话,可信度很低,尤其是北辰灵光,他一直站在钟明楼那边,又怎么可能说背叛就背叛了呢?
凤洛笙皱着眉,沉思着。他在思考,在权衡利弊。
楚天遥知道众人的顾虑,他说,走北辰灵光说的路,他和北辰灵光先走,替众人探路。
话已经说到这里,他们姑且也赌上一次。